电话响了三声,断了。陈启明再拨,响了一下,又断了,话筒里一片忙音。他怒气暗生,气呼呼地发动起他新买的广州本田,踩着油门就往莲花山开。
那时候黄振宗已经睡熟了,黄芸芸关了灯,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想去睡又有点不舍得,眨了两下眼,悄悄走回床边,在儿子的小脸蛋上轻轻地亲了一下,黄振宗“唔”了一声,小爪子甩了一下,嘴唇叭唧叭唧地响,似乎在嚼着什么好吃的东西。黄芸芸这下满意了,像个白痴一样咧开嘴,在漆黑的夜里无声地笑。
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孙玉梅身上只披了件睡衣,但神情落落大方,就像在主持春节文艺晚会,“这是我男朋友,刘坚;这是我大学同学,”她若有若无地看了陈启明一眼,“启……陈启明。”
刘坚大概有一米八高,身上随随便便地围了条浴巾,肌肉鼓鼓,胸毛飞飞,看上去像嫪毐一样威猛。陈启明自惭形秽,又惭愧又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先看看刘坚,刘坚一脸坚硬的笑,再看看孙玉梅,孙玉梅俏脸潮红,像心虚又像是幸福。陈启明像掉进醋缸一样,心里心外酸浪翻涌,坐了足有两分钟,才想起来要说点什么,强笑着问孙玉梅:“我打扰你们了吧?”孙玉梅也笑,说不打扰不打扰,你和刘坚先聊着,我去泡茶。
不用了,陈启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嗓子眼堵了一口苦巴巴的痰,又干又涩,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他看着孙玉梅,鼻子一酸,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孙玉梅好像也有点难过,勾着头不知说什么好,尴尬了半天,听见他轻轻地说:“我走了,玉梅……再见。”
那天陈启明一夜未归。黄芸芸等到天亮,心里微微有点不安,想给他打电话,拨了几个号又停下来。呆呆地坐了半天,最后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看见四壁雪白,窗明几净,床头放着一个粉红色的礼品盒,正在黎明的阳光下静静地闪着光。那是一块一万多元的雷达表,黄芸芸撕开包装,拿在手里翻来复去地看,想起自己在商场里挑来选去的样子,还有售货员厌恶的表情,咧开嘴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是陈启明28岁的第一天。上午10点钟的时候,孙玉梅接到一个电话,喂了半天都没有回应,正要收线,听见里面没头没脑地说:“如果我去离婚,你会不会……。”
孙玉梅一言不发,坚决地挂了机,然后一脸微笑地对刘坚说:“你晚上早点回来,我等你吃饭。”
那时黄芸芸正在逛超市,挑了三把牙刷、两条毛巾,还有一大瓶洗洁精。黄振宗在她身边跑来跑去,楼口的自动扶梯很好玩,人站着不动就能上楼下楼,他咯咯笑着往那里跑,黄芸芸正在犹豫买哪个牌子的洗发水,一回头发现儿子不见了,她抬头四处张望,黄振宗就要踏上扶梯了,黄芸芸大喊一声,抛下购物篮,像疯了一样直冲过来。
超市里很热闹,人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静静地看着那个奔跑的女人。
1998年4月24日。深圳富迪超市。如果你去过那里,你一定会看见那个受伤的孩子,还有他丑陋的母亲,她紧紧地抱着他,坐在地上大声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