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朱厚照出生的时候,明王朝已经存在一百二十三年,连同朱祐樘在内,共历九位皇帝——里面包括建文帝、景帝这两位先后被废黜的皇帝。
朱元璋、朱棣的故事,我们都已浓墨重彩地讲过;朱允炆的故事不曾专门讲,但在朱棣部分也顺带说了不少。剩下还有六位“前辈”,在朱厚照之前治理过这个国家。为方便大家知道历史怎样一步一步延续到朱厚照这儿,我们还是或略或详地表一表他们的生平。
朱棣死后,传位其子朱高炽,即明仁宗。不过在位仅一年即驾崩,不说也罢,说也没什么好说的。
然后是宣宗,名叫朱瞻基,年号宣德,款制独创、工艺精湛的香炉“宣德炉”即产此朝,大家或许听说过它。宣德朝自然不只产一个“宣德炉”,似乎可以这么说,朱棣的曾经做过皇帝的十几个后代里,朱瞻基算是最争气的,虽然时间不长,只享国十年,但国家治理得还算井井有条。特别是,明初由朱元璋奠定的,原来不错但被好大喜功、穷兵黩武的朱棣搞伤的经济基础,在朱瞻基手中有所恢复。
宣德帝所应得到的称赞,也就到此为止了;而且我们对他的称赞,完全基于与朱棣以来其他十几位皇帝相比较的意义上——在这些人中,他这个皇帝还算有一些积极的性质,还没有坏到令人切齿的地步。
可是,朱瞻基在一件事上却起到很坏的作用,即宦官干政。
重用宦官自朱棣始,但宦官在永乐年间,虽得其用,却基本是被当作走狗、鹰犬,政治地位不高。是朱瞻基真正抬高了太监的地位,使他们可以和朝臣分庭抗礼,形成了内阁-司礼监相制衡的二元朝政结构。
朱瞻基做出了两个极危险的在整个明代恶果连连的决定:一、打破朱元璋禁令,设立内书堂,教内监识字,为他们参与政治铺平道路;二、命司礼监秉笔太监代替皇帝批答内阁票拟本章,也就是给予宦官“批硃权”。
明代废除相制,国务由内阁官员拟出意见,奏呈皇帝,再由皇帝亲自批复,做出决策。因为皇帝批复以朱笔书写,所以又称“批硃权”。这项权力,实为国家最高权力。正是朱瞻基,居然让太监分享这一权力。因此宣德以后,表面上内阁和内监是彼此制衡的关系,实际上,内监处在高一级的位置,而有“朝廷政令,不由朝臣,皆出自司礼监”之说。掌握了最高权力的宦官集团,一跃而为国家政治核心,其将如何恣意妄为,致使国无宁日,无不可想而知。
朱瞻基此举,乃不折不扣的授人以“柄”——不是普通的“把柄”,是“国柄”,国家之印把子。很久以后,痛定思痛的明代批评家终于说出了这样的话:“一代弊政,实宣庙(朱瞻基庙号宣宗)启之也。”1435年,三十七岁的朱瞻基翘了辫子,留下年仅九岁的太子朱祁镇,还给他留下一扇通往太监擅权的大门,就此言,无论是做皇帝还是做老爸,朱瞻基都相当不负责任。
明英宗朱祁镇九岁践祚,屁事不懂,但据说太皇太后张氏(朱瞻基之母)很贤明,有她抚帝听政,兼倚宣德朝声望素著的老臣“三杨”、夏原吉、蹇义等,所以头十年无事。慢慢地,张氏及“三杨”等或亡故或告老,朱祁镇也长大成人,知道做事自己拿主意了——这灾难也就开始降临。
于是,明代宦官丑类之中天皇巨星之一的王振开始唱起了主角。其实王振的登台很早,朱祁镇继位的当年,就任命王振掌司礼监;只是太皇太后在世之日,一直打压此阉,令其郁郁不得志。老太后一死,朱祁镇及王振皆感欢欣鼓舞,而得放手胡为,其间恶行不尽一一。总之,到了正统十四年这年,王振先是构衅于瓦剌(蒙古人的一支)也先部落,后再怂帝起兵五十万亲征,大败,在怀来附近的土木堡被包围;朱祁镇拥数十万大军,却可笑地被活捉而去,王振则为乱兵所杀。
由朱棣开先河,而经朱瞻基大力弘扬的信用宦官之道,到朱祁镇这儿顺理成章地迎来了第一个“硕果”:皇帝被擒、国几覆亡。但就像狗改不了吃屎一样,独裁君主对太监的偏爱,实在是“家天下”的题内之旨。因在皇帝眼中,内竖无论怎样为非作歹,吃亏的只是老百姓;再坏也是家奴,心眼儿无疑向着主子的。
那朱祁镇在“番邦”囹圄七载,所幸者,也先不曾杀他,后来还把他送还明朝。于是,1457年他上演了一幕“夺门”复辟,从弟弟朱祁钰屁股底下抢回皇位,杀掉当年救明朝于危难之中的于谦。复辟的朱祁镇,终于又有机会“吃屎”,乃捧出王振第二——大权阉曹吉祥。
曹吉祥自我膨胀得比王振还厉害,据说他的过继之子曹钦专门向门客打听:“自古有宦官子弟为天子者乎?”回答是“有”,而且名头大大的——“君家魏武,其人也。”曹氏父子深受鼓舞。到天顺(朱祁镇复辟后的年号)五年,曹氏终于发动了叛乱,攻打紫禁城,但有个叫马亮的曹党事先告发,朱祁镇有所准备,总算没有第二次沦为阶下囚。史书上说:“英宗始任王振,继任吉祥,凡两致祸乱。”都弄到国亡身败的地步,然而他丝毫没有悔意。不但如此,奇怪的是,王振害他丢了皇位、性命也几不保,而他竟然还是对王振充满缅怀之情,复辟后“赐振祭,招魂以葬,祀之智化寺,赐祠曰‘精忠’”。杀于谦,而旌表王振“精忠”,此人头脑,非“弱智”不足以形容。
这种“弱智”,在朱棣子孙里几乎是有规律性的,朱祁镇无非刚刚开了一个头而已。
现在,轮着正德的爷爷、成化皇帝明宪宗朱见深露脸了。朱见深即位时十八岁。十八岁,多好的年华,正当人生奋发向上、青春焕发之际,然而人生的这类通常的轨迹,不知怎的在皇帝们那儿却要走形和变味儿。成化登基第一年就做了让人瞠目的事:七月立皇后吴氏,八月,废之。从结婚到“离婚”,有如闪电,不要说在古代,即便婚姻自由、开放的现代,像这样短命的婚姻也不是很多见的。
为什么呢?为了另一个女人——某种意义上应该说一个“老”女人。此女姓万,小字“贞儿”。“贞儿”这名字倒挺可爱,可以给人一些妙想;但实际上,成化元年这位“贞儿”年已三十五,相对于十八岁的朱见深,是不折不扣的老女人,并且单就性魅力来说她也丝毫没有纤妙之处,《罪惟录》作者查继佐描述她“貌雄声巨,类男子”,成化之母周太后亦曾大惑不解地问儿子:“彼有何美,而承恩多?”
连老妈周太后都想不通,年轻的新婚燕尔的吴皇后就更想不通了。年方十九的吴氏,据说聪明知书、多才多艺,又正值妙龄,怎么着也该比不男不女的半老“贞儿”有吸引力吧?估计她自己就是这么想的。谁知入得宫来竟遇上万氏这么一位拦路虎,无才无貌却擅宠宫中,位仅嫔妃,却胆敢对母仪天下的正宫皇后倨傲无礼。年轻气盛的吴“美媚”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恶之,数加诘责。”——有的记载更其火爆,说皇后把万氏叫来,一怒之下“摘其过,杖之”。大棍伺候这还了得?打在万氏身上,疼在成化心头,于是发生了那桩少见的“皇家闪电离婚案”。
有人说吴氏属于因妒惹祸,其实不是。后宫当中姿色相当的女人之间争风吃醋,可以叫做妒嫉;至于吴氏,不过是依正常人的正常头脑的正常逻辑,推论男人应该喜欢她、站在她这边而已——结果偏偏错了!但怎么会错了呢?她或许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这万氏乃宣德时宫人,朱见深二岁被立为太子时起被派来做贴身侍女,此后直到十八岁,朱见深经历着一个男孩的童年、少年和青年,而所有这一切,里面都有万氏——一个成熟的女人,一个处在十九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女人,一个除了她所照顾的这个小男人身边再没有别的男人的女人。这女人将教给朱见深什么呢?吃饭、穿衣、说话,也应该还有别的……
想想贾宝玉身边的袭人吧,《红楼梦》第六回写贾宝玉梦中与秦可卿缱绻之后,“迷迷惑惑,若有所失,遂起身解怀整衣,袭人过来给他系裤带时,刚伸手至大腿处,只觉冰冷粘湿的一片,吓的忙褪回手来,问:‘是怎么了?’宝玉红了脸,把他的手一捻,袭人本是个聪明女子,年纪又比宝玉大两岁,近来也渐省人事,今见宝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觉察了一半,不觉把个粉脸羞的飞红……”袭人与宝玉尚且有这种故事,何况万氏跟小她十八九岁的朱见深之间?前面说到周太后因不解而质询朱见深,据说朱见深这么答的:“臣有疝疾,非妃抚摩不安。”话已很露骨了,他对万氏明显有一种旁人所不可代替的“肌肤之恋”,至于后者如何做到这一点,则“不足与外人道也”,猜想起来,肯定不止当“疝疾”发作时罢!
多好的小说素材,可惜还没人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