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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陛下 嘉靖与明代士风

<small>《女训》这本书,微臣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反复学习、加以体会。由此才明白了大明朝所以承蒙天恩所赐,迎来伟大复兴,以及圣贤出世的局面,实在是始于并决定于那神圣的孕育过程啊。</small>

“胚胎于此”之语,厚颜已极,不仅颂扬了《女训》这本书,暗中还美化那次“神圣的受孕”。这并非我强加于桂萼的解读,他的的确确有神化嘉靖和蒋氏的意图,因为上述话语之后,他紧跟着就提出了一个不可思议、让人眼珠子滚落一地的建议:今后,应该在所有怀孕的母亲中间开展“胎教”——原文如此,这是迄今为止鄙人所知最早出现的“胎教”字眼——而教材就是《女训》!桂萼以“将马屁进行到底”和“把蛋糕做大”的精神,深入展开论证。他建议:一、《女训》之外,还应配备辅导教材,可将有关妇德的古诗搜集成篇,并且附上导读;二、从历代“哲妇”里选取十余人,运用她们的事迹,作为蒋太后思想的陪衬;三、再编一本图册,取材于皇宫后妃居处的绘画,以“花鸟寓目之物”形象地传达后妃之德,供学习者体会和感受。谈完“软件”,他转而对“硬件”建设出谋划策。此时,他狮子大开口,提出了令人震惊的构思——他要求政府投资,从中央到地方,全国普遍创办宣传蒋氏妇德思想、接受《女训》教育的女子专科学校:

<small>令两京、布政司、府州县,各修官女学。设庙,奉先代女师之神。傍有廊,为习女工之所。中一堂,为听教之堂(课堂)。选行义父老掌其事。每年十月开学,十二月止。其教矇瞽之人以《女训》一书,教令讲解背诵,量与俸给。提学官岁考阅之。又欲选大家有家法之人为媒氏(官方媒人),凡女七岁以上入学,习《女训》者,书其年月名籍,令之收掌。国有大嘉礼(遴选后妃),按籍而取之。则太子必得圣女,诸王及士大夫家亦有士行之女配矣。</small>

这是否历史上中国第一份开建“国立女校”的建议书?谁说我们传统上无视女性受教育的权利?这可是明代一位总理级人物亲自提出的构想。假如撇开拍马屁的性质不论,凭心而言,桂萼在这份建议书中还真展示了他头脑新锐、能够开拓进取的素质。开设妇女学校,借助教育手段培养掌握太后思想的专门人材——这样的思路,在现代也许毫不稀奇,可如果它出现在十六世纪,你就很难不表示惊讶和佩服了。不特如此,建议书甚至连学校的规制、教学内容、考核方式、“毕业生”去向,全部一一考虑停当,看上去完全可行。只可惜,桂萼把这副脑筋用在了歪门邪道上,倘若施之于正经事,其才良可用也。

嘉靖原只想替母亲出一本书,却触发了这么辉煌宏大的马屁变奏曲。桂萼所拍的这个马屁,是我所知道的古今中外最具创意的马屁;其他常见的马屁,写颂诗颂文也好,立生祠搞偶像崇拜也好,刻碑勒石记载丰功伟绩也好……都不如这个有想象力。不过,有一点桂萼不够负责任。真要将这马屁实施,需要国库掏一大笔钱。在他,双唇上下一碰,哇里哇啦一通宏论,不费吹灰之力,嘉靖却拿不出这笔钱来。或因此,“蒋太后思想女子专科学校”终于并未办起来。

可能,这才是桂萼极其无耻之处。他明知吹牛不上税,而放胆把马屁往极致处拍,只赚不赔。时人谓之:“欲谀悦而迂诞不经,令人齿冷”;又道:“古人云:人之所死,其言也善。验之此公,殆不其然。”拍这马屁是桂萼去世前一年的事,人们诧异于已然没几天好活的了,他为何不能释意宠辱,还干这种丑事。

对此,笔者倒有一解。嘉靖年间歌功颂德的风气,有一些属于投其所好、希图进用,另一些则别有原因。后种情形,尤其发生于官居高位、功成名遂者身上。这些人其实无利可图,如果一定要探究他们图什么,我以为也只是身家性命可保而已。他们太了解皇帝陛下的禀性,对他的顺从、歌颂和崇拜是无止境的,必须达到“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的地步,这是他们在嘉靖时代混碗饭吃的宿命。否则,不能“爱君”,恐“不能有其身”。

桂萼的马屁拍得是很过分,但显而易见,主要含意都是用心揣摩过嘉靖本人的内心,从中提炼出来的;譬如“天启中兴,圣贤继出”这句话,实际上反映的正是嘉靖的自我评价。有件事明确证明了这一点。蒋太后死后,追其谥号时,嘉靖授意定为“安天诞圣献皇后”。“诞圣”云云,特指蒋氏生产了他这么一个“真龙天子”。耐人寻味的是,嘉靖同时将朱元璋高皇后的谥号也改掉,从“承天顺圣”改作“成天育圣”,这个“育圣”是指高皇后生下了成祖朱棣——这究竟何意?普遍的看法是:“盖其时,世宗自谓应运中兴,功同文皇之靖难。”高皇后“育圣”,他母亲蒋氏“诞圣”;他是自比为“再定天下”的朱棣。

所以,桂萼的马屁并非乱拍,那正是嘉靖的痒痒处。当他下颁《女训》于阁臣,明智如桂萼者,一眼瞧出嘉靖此举之“痒”痒在何处,就挠了他个舒舒服服,如此而已。其实大家都这么干。即以改高皇后谥号一事论,原来的谥号,着重表述的是高皇后对朱元璋开国立业的“助赞”之功,嘉靖一改,重点却放到诞育朱棣的层面,其间为私忘公之弊非常明显,假使大臣仍有责任感,无论如何要据理抗争,但当时政府几位显要,李时、夏言、严嵩,都不曾道半个“不”字,“但知逢迎上意,容悦固位而已。宗庙大体,彼岂暇顾哉。”

可是倘若不这样,就要冒屁股被打烂的危险。嘉靖是很喜欢打人家屁股的。“廷杖”这折辱士夫的刑罚,明代历朝都用,但只有嘉靖间才是家常便饭,而且严重程度往往不止乎屁股被打烂。我们固然能从“杀身以成仁”角度,去鄙薄桂萼抑或夏言、严嵩们,那是他们品行不够高大完美,但这并不足以令我们把他们看成坏蛋。假如皇帝本来不恶,臣子却把他教唆恶了,自然是奸臣,但如果皇帝坏在前头,臣子只是没有胆量阻止他的坏,那么,责任显然不应该由臣子来负的。

嘉靖所奉行的,正是“两条腿”方针:歌功颂德;如若不然,就打屁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而动辄打屁股,不好指望有太多的勇夫。

《国榷》作者谈迁,是一位很严谨的史家。他在论述嘉靖统治的历史影响时指出:“狡伪成风,吏民相沿,不以为非,亦一代升降之关也。”作为对全部明史做过大量而透彻研究的学者——他“对史事的记述是十分慎重的,取材很广泛,但选择很谨严,择善而从,不凭个人好恶”。——谈迁的意见应该是颇具分量的。其以上所论,清楚点出:世风大坏自嘉靖年始;“狡伪成风”而“不以为非”,且自上而下,从士林一直影响到民间,在明朝二百七十余年历史中是个转折点;对此,嘉靖可以记头功。

自从左顺门事件成功压制知识分子声音之后,朝廷内外基本上处处莺歌燕舞,没有批评,没有敢于或愿意说“不”的人。这样,到了嘉靖末年,突然冒出来一个“骂皇帝”的海瑞,让人稀罕,成为一个事件,乃至五百年后还被演成戏剧。其实正常情形下,海瑞那道“骂皇帝”的本章,算不了什么,单说明朝,先前就不知有多少,而且火力也不知强多少。海瑞所为之构成一个事件,应该说是拜嘉靖之所赐,是他将“犯颜直谏”这历来的寻常之举,变作弥足珍贵的现象。

在收拾臣子、令他们敬畏服顺的方面,嘉靖乃不世出的高手,不单明代诸帝没有手腕可以比得了他的,在二千年整个帝制史上也鲜有堪相颉颃者。南面为君之术,到得他手中,才炉火纯青。他的这一特长,历来认识得很不够,强调得也很不够。可以说,从高超的“政治艺术”角度讲,嘉靖是权术史上一个被埋没了的大人物。

对于士大夫,只来硬的,效果其实不理想,尤其里面一班“刺儿头”、倔脾气,自以为气节铮铮,你越跟他动硬的,他就益发来劲。过去,曹操很厉害,说杀人说杀人,但碰到祢衡这把硬骨头,也就没有好办法,不过曹孟德还算聪明,知道杀之无益,把祢衡推给刘表,让刘表去承担杀士之名。本朝皇帝数朱元璋、朱棣最有能耐,但在对付士大夫上,手段却也平平,无非是狠与杀,两人在位,都杀了不少,可是士大夫的气节好像并没有因此磨损多少,刘基、宋濂、方孝孺这些大儒,内心仍是不屈的。

朱厚熜并不拒绝狠硬的手段(我们说过他对打屁股的热衷,超过前代),但这只是他收拾士大夫的“外家功”。他内外兼修,全套功夫远非止此一端,耍得铁砂掌、通臂拳,也擅长葵花宝典、九阴真经之类。他死后,隆庆年间的一位进士李维桢讲了几句很有味道的话:

<small>世宗享国长久,本朝无两。礼乐文章烂焉兴举,斋居数十年,图迥天下于掌上,中外俨然如临。其英主哉!</small>

“图”,谋划;“迥”,在这里作遥远、辽阔讲,不是一般理解的“差别很大”那个意思。合起来,“图迥天下于掌上”,是说天下虽大,却尽在他掌握之中。“中外俨然如临”,更具体地针对着“斋居数十年”,意谓“休看世宗皇帝几十年匿而不出,可大家却觉得没有哪一天他不曾亲自临朝”。“礼乐文章烂焉兴举”则讲他重视、狠抓意识形态,成功控制文化领导权。分析了嘉靖的皇帝经之后,李维桢由衷赞叹了一句:了不起啊!

的确了不起。嘉靖不单享国长久“本朝无两”,他的统治术,同样“本朝无两”。

过去历史上,以及明朝本身,都不乏因为荒嬉或沉溺于私趣而“不理朝政”的皇帝,正德、天启两位皇帝就很典型。朱厚熜的行径,乍看跟他们很像,他晚期埋首求道,藏在西内基本不露面,许多臣子甚至二十年不曾睹“天颜”一次。如果就此以为,他也是一个“不理朝政”的皇帝,却大错特错矣。

《世宗实录》论及此,道:“晚年留意于玄道,筑斋宫于西内”,但“宸衷惕然,惓惓以不闻外事为忧。批决顾问,日无停晷,故虽深居渊穆而威柄不移”。什么叫威柄不移?用今天话讲,就是印把子嘉靖始终攥得牢牢的,根本不曾松手。他虽然深居简出,但对一切都保持高度警惕(“惕然”),从来对外面发生的事放心不下,也没有什么能够逃过他的耳朵;不仅如此,他虽然不公开露面,省去所有公务活动,却不曾放弃对文件的批阅,重大决策都由他本人亲自做出,经常召见少数重臣听取他们的工作汇报,直接过问每件事情。

《实录》所述,表面看像是对嘉靖的吹捧,其实倒是真正的“实录”。这里有一个佐证。当时有人在徐阶(嘉靖年最后一任内阁首辅)家中,亲眼见过嘉靖的手谕和所批阅过的奏章。他说道:

<small>臣于徐少师阶处,盖捧读世宗谕札及改定旨草。云人尝谓辅臣拟旨,几于擅国柄,乃大不然。见其所拟,帝一一省览窜定……虽全当帝心,亦为更易数字示明断。有不符意则驳使再拟。……故阁臣无不惴惴惧者。……揽朝纲如帝者,几何人哉!</small>

徐阶代拟的所有旨意,嘉靖不仅亲自审阅,而且“一一”作过改动——注意,是“一一”,全部如此,无一例外——即便拟得很称他心意,也仍会更动几个字,其认真如此。然而,这不止是认真而已,更主要的,是作为权力归属的标志,作为对大臣的无声的警示和提醒:我是皇帝,权柄在我。这就叫“威柄不移”。本朝太祖、成祖二位皇帝,对权柄都抓得很牢,但那是宵旰忧劳、起早贪黑换来的,何如嘉靖躲在幕后,足不出户,神龙见首不见尾,照旧一切尽在掌握。难怪上述这位嘉靖手迹的目击者,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样而将朝纲尽揽怀中的皇帝,能有几个啊!

嘉靖做皇帝,做得聪明,做得心机深刻。作为高明的权术家,他参透了一个本质性的问题:权力稳固与否,与是否勤政爱民根本无关,关键在于控制力。控制力强,哪怕躲到九霄宫静养,照样操纵一切;控制力弱,就算废寝忘食、没日没夜扑在工作上,该不济还是不济,白搭。论到这一层,正好有现成的例子。明朝末代皇帝崇祯,便是后一类皇帝的典型;他做皇帝十几年中,累死累活,不可谓不勤恳,可内内外外,事情一团糟,尤其不知用人,不该用的偏重用,该用的不用,或用而没有章法,明明是自己控制力太弱,临死犹未省悟,说什么“君非亡国之君”。

什么是控制力?简而言之,就是如何用人——抑或说得更黑心一些——驭人。

与民主政体将权力以制度和法律“程序化”、“客体化”不同,专制时代,权力的本质是人,是掌握及分享权力者之间的人际关系。在人际关系的基础上,专制时代的权力弹性十足,可大可小,可强可弱,可聚可散;同一个位子,由不同的人来坐,分量可有天壤之别。汉献帝是皇帝,曹孟德是他的丞相,但谁都知道那个坐在丞相位子上的人,能做得了皇帝的主。这就是专制时代权力的特征。关键在于控制力;其实专制政体的权力法则跟黑社会很相似,控制力强,能驾驭别人的人,就是老大,反之则受制于人。

别看嘉靖没根没柢,以一个外藩兼十四五岁孩子身份入主紫禁城,多年来的实践却证明,他是个控制力奇强的厚黑天才。初期,他巧妙而充分运用皇帝身份赋予自己的条件,辅以坚忍和泼辣的精神,硬是将一度占据主流位置的反对派驱逐干净。难能可贵的是,终于自己说了算之后,他迅速总结经验,悄然从前台匿身幕后,专事操纵、驭人。这一招最高明。在西内修道的他,就像一位木偶戏大师,十指提着细细的线绳,不时这儿抖动一下、那儿抖动一下,让那些前台的傀儡接受掌声或倒彩。该谁下台了,他毫不留情松开线绳;想让谁粉墨出场,他就轻轻提起线绳,那玩偶马上活蹦乱跳地开始表演。

杨廷和走后,此后整个嘉靖朝的政界重要人物,没有一个不在他如此的掌控之中。回眸望去,四十年犹如一出构撰精密、机关巧妙、峰回路转、满宫满调的戏剧杰作。先是把张璁等特调来京,打倒杨廷和,却不急于重用他们,仍让自己所衔恨的蒋冕等掌管内阁。此后,宁肯招来退休的正德老臣杨一清接替首辅,也不用在“大礼议”中立下大功的张璁等。此之谓欲扬先抑,特意地冷一冷张璁等的心,好教他们不敢得意忘形。直到六年十月,张璁才首次入阁,又过一年多,命桂萼入阁。但仅隔六个月,八年八月,嘉靖找了个由头,忽然责令张璁归乡省改、命桂萼致仕。可是,张璁离京不久,九月,马上又接到宣召他重新入阁的旨意;十一月,桂萼也同样被召再次入阁。此后,单单张璁就被这样重复又折腾过两次,分别是十年七月罢免、十一月复召,十一年八月致仕、十二年正月复召,末了,十四年四月终于让他彻底退休,不再折腾。前后算起来,从嘉靖六年到十四年,张璁(他后来被赐名张孚敬,我们只须知道张璁张孚敬是同一个人,这里不另加区分)总共三起四落。嘉靖驭人手段厉害,可见一斑。他明显是刻意的,以猫戏鼠的手法,擒而复纵,纵而复擒,“故阁臣无不惴惴惧者”。张璁自己就曾深有体会地说:

<small>臣历数从来内阁之官,鲜有能善终者。盖密勿之地(密勿之地犹言禁地),易生嫌疑;代言(拟旨)之责,易招议论。甚非君臣相保之道也。</small>

这种诚惶诚恐的心情,是共同的。

除了最后一任首辅徐阶,嘉靖还来不及收拾,其余所有人,几乎都是他亲手扶起来,然后再亲手打倒。罢官、致仕已是上佳结局,死于非命也并不新鲜。“大礼议”后,正德老臣杨一清重新出山稳定大局,仅三年,在内阁首辅位上被罢归,翌年更遭夺职,老年受辱,杨大恨,疽发背卒。张璁之后,夏言成为第一红人,备受信用,但嘉靖对其再施猫戏鼠之故伎,使之两起两落,终于二十七年先罢官,再逮其下狱,斩首。因夏言被打倒而崛起的严嵩,老奸臣猾,赔着小心媚事嘉靖十几年,烜赫一时,最后解职、抄家、儿子被处决,自己则死于孤独和贫困。

严格讲起来,不是“鲜有能善终者”,而是根本没有善终者。嘉靖这么做,不是简单的性情之喜怒无常,而是保持对权力控制的一种高级手法——垂青于某人,扶上台,不久将其打倒,再重新挑选一位,不久再用人取而代之。不断走马换将,以这办法,既防止任何柄政太久、尾大不掉的情形出现,也随时宣示着他的威权。

他所精通的又一技巧,是运用自己态度亲疏远近的细微变化,挑起大臣间的矛盾,制造不和,使他们彼此牵制、损害与消耗,然后在最后时刻,由他从中选择一个对象,水到渠成地除掉。

张璁在“大礼议”立了首功,自然很想当首辅,嘉靖偏不让他如愿,把退休闲居多年的杨一清找了回来。之所以起用杨一清,也很见心计。杨正德十年后即离开政坛,与北京没有什么瓜葛,资格又很老,颇著声望,搞这么个人来出任首辅,第一无害,第二很说得过去,第三正好借他压一压张璁等人的骄娇二气。杨到任后,自以为也领会了圣上的用意,在一些问题上与张作梗。张璁便很恼火,他本来就不把杨一清放在眼里,而这是有道理的——杨一清所不知道的是,嘉靖一面让他当首辅,一面背地里经常撇开他,跟张璁说“体己话儿”。例如有一回,嘉靖就这么悄悄对张说:“朕有密谕,卿勿令他人测知,以泄事机。”不啻于暗示张璁,虽然首辅是别人,可我真正信任的是你。这很歹毒,张璁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能不趾高气扬、根本不把老杨头放在眼里么?在嘉靖的忽悠下,张果然按捺不住,公然地指责杨一清,嘲笑他“闲废之年,仍求起用”,控诉他搞一言堂、排挤不同意见。嘉靖的反应极阴险,他既不阻止张璁的攻击,也不怪罪杨一清,而是抹稀泥,说一些“同寅协恭,以期和衷”的不痛不痒的话。用意明显是鼓励双方继续争斗。杨一清果然上当,跟着上疏,反过来揭张璁的短,说他“志骄气横”,一贯“颐指气使”;一些科道官也闻风而动,起来弹劾张璁、桂萼(对张、桂等暴得大贵,许多人心里本来就不平衡)。嘉靖见状,心里笑开了花,马上顺水推舟勒令张璁“以本职令回家深加省改”、桂萼致仕。谁都想不到,张前脚刚走,后脚马上接到让他回京重新入阁的圣旨。何故?盖因嘉靖的举动,纯属借端挫一挫张、桂的锐气,好让他们放聪明些,更乖更听话,绝非真想撵他们走。现在,嘉靖目的已经达到,杨一清的作用也宣告完结;所以张、桂回来不久,杨就失势,退休,一年后遭革职,死在家中。

眼下,张璁变成了当初的杨一清,于是嘉靖马上也给他找来一块绊脚石,就像当初他本人是杨一清的绊脚石一样。此人即夏言,一颗冉冉升起的政界新星。他在一年内,由给事中升为侍读学士,再升礼部尚书,升迁路线俨然张、桂翻版,速度却更快,人评曰“前此未有也”。如此重用的效果,让夏言也像当初的张璁一样,自我感觉极好,不可一世。张璁自然要反击。这两个人斗来斗去,其间张璁几起几落,渐渐,将原先的心气销蚀殆尽,最后可以说死于嘉靖的折腾。

但是,张璁掌阁时代,嘉靖尚未将他拉一个打一个、令其自相掣肘、隔岸观火、隔山打牛、借刀杀人这套组合拳,使到极致。在退居西苑之后,他才亮出压箱子底的真功夫,从夏言到严嵩,再到徐阶,三代内阁在他匠心独运之下,斗得天昏地暗,精彩纷呈,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头来非亡即败,再能翻筋斗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掌心。这当中,嘉靖运用之妙、拿捏之准、思虑之细,都让人叹为观止。

以下就以严嵩为主角,加以撮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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