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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到了关键时刻,却无端端口笨舌拙。阿零惨淡地一笑,抬头道:“那么我去浴室收拾干净,再来服侍先生?”

清孝目光向下,明白他说的是下体的体毛。记得在小岛上,忍就是这样强迫小羽在自己面前这样做,以显示绝对臣服。他有种想作呕的感觉,勉强按耐住,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他并没有进去很久,但清孝已经觉得不安,是那种目标即将实现、越发恐惧失去的患得患失。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每一分钟都好像一万年那么漫长。一阵刺耳的鸣叫声突然响起。清孝不耐烦地正准备关上,突然一怔:响起的并不是手机,而是对讲机。

…只有一个人会用对讲机。清孝的心陡然沉了下去。他沉吟片刻,慢慢拿起对讲机:“有什么话,快说!”

然而对方只是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就在清孝忍不住要发火的时候,忍开口道:“他怎么样?”“什么怎么样?他接受我了。”清孝不禁有些得意。

对方再次沉默很久,才道:“我是问,他现在干什么?”

清孝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实话:“他在浴室里。”对方的呼吸骤然加快,声音有些嘶哑:“他在浴室里?”清孝憎恶地道:“你搞的那些龌龊把戏,不是么?真让人恶心!”

对方忽然静了下来。过了半晌,他冷冷地道:“没事了,我就是问问。”

对话就此中断。清孝呆呆地看着对讲机,一时不明所以。他走到浴室门边,只听见哗哗的流水声。试探性地推了推,门是反锁着的。不祥的阴云陡然在心中升起,他大叫一声:“阿零!”

没有回答。清孝大急,退后几步,猛地撞了过去,门应声而倒。只见浴池的水龙头开着,热水仍在不住流淌。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少年仰面倒地,上身赤裸,脸颊两侧有些淡淡的雀斑。

毫无表情的面孔上,幽蓝的大眼睛象两颗失去了光泽的玻璃珠子直瞪瞪地盯着天花板。“西蒙!”

清孝战栗着道。就在这一刻,他恢复了清醒。仰面倒地的是全身赤裸的黑发青年阿零,剃刀掉在地上。

手腕上一道长长的划痕,象咧嘴笑的小孩子的口,鲜血正不断从伤口处涌出来。---恍惚中,他又回到了那个寒冷而潮湿的雨夜。雨一直下,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他开车默默尾随着那个熟悉的背影,雨刷不断地将雨水从挡风玻璃上划开,视线有些模糊,但他很肯定,他没有认错人。

那男孩佝偻着身体在屋檐下慢慢走着,唯一的雨具是件脏兮兮的带帽套头衫,下面穿着一条破旧的牛仔裤,象街头常见的流浪汉。

风不时地将雨丝吹落到他的身上,裤腿已经被完全打湿。每当这时侯,男孩便停一下,缩缩头,然后继续走。

几分钟后他可以确定,那男孩不是象,而是是一个无家可归者,贫困、痛苦、绝望,也许还有麻木和惰性…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底层流民那种特有的阴森森的气息。

他忍无可忍,按响了喇叭。就在那男孩一回头时,雪亮的远光灯打过去,照亮了那男孩惨白的脸。他看见那男孩因震惊而倏然睁大的眼睛,冷冷一笑,摇下了车窗。“你比我上次见你时糟糕很多。”

他平淡地说出事实。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男孩正赤着脚站在他公寓里的拼木地板上,略微动一动地上就留下一个湿淋淋的脚印,男孩只得站在当地,不知所措。

房间开了暖气,但似乎并未让男孩感觉温暖,嘴唇哆嗦了几下,象是要哭出来的样子。但还是没有。过了半天,男孩只是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你…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而他静静地打量着那男孩,从头看到脚,看着男孩瘦削凹陷的面颊,青黑发紫的嘴唇,亚麻色的头发象打湿的毛线乱七八糟地披散在肩头。

“去洗个热水澡吧!”他温言道,避而不答那男孩的请求“那会让你暖和一点。”男孩盯着他,眼神渐渐转为麻木苍凉,但什么话都没有说,仅仅笑了一下,走进了浴室。

…那是他看到的最后一个笑容。他还记得那个染血的黄昏,日将落而未落,月亮刚刚爬上树梢,高大苍翠的杉树宛如标枪般直刺苍穹。

他还记得每一处细节,记得晚风的凄冷和海鸟的悲鸣,记得夕阳如何将海水染作赤红一片,色彩凝重阴郁如卡拉瓦乔笔下的画作。

世界在崩溃,血污在弥漫。他唯有把手紧握成拳塞在嘴里,才能阻止那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尖叫。

他感到泪在涌出,口中是淡淡血腥的味道,恋人干涩嘶哑的语音在他耳畔回荡:“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爱你,不管你爱不爱我,不管事情会怎么发展…”

唇舌在纠缠,热情在交融,带着血与泪的苦涩与柔情,恋人耳语般地倾诉:“谢谢你,我会记得这一切。

在你走后,我会带着对你的思念活下去。以后的路会很艰难,这我知道,但我会在地狱里等待天堂。”

…那是他们结识四年来唯一一次亲吻。血腥味越来越浓,疼痛挑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清孝猛然张开眼睛,发觉自己原来在做梦。

然而疼痛并没有消失,他惊讶地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显然刚才自己是真的把手伸进嘴里咬出血来。清孝苦笑一声,随手拿纸巾擦了一下,看着病床上仍昏迷不醒的阿零。

他左手腕上的伤口已经缝合好了,虽然脸色仍很苍白,但大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鲜血从细细的透明管子里输入他的体内,一点一滴地给他注入生命之源。

他仍然活着,但心已经死去。他的躯体仍在呼吸,灵魂却早已远去。清孝没有宗教信仰,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灵魂与肉体大概的确是可以分开的。

在这间静谧的病房里,陪伴他的,也绝不仅仅只有病床上这个紧闭双眼的黑发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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