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什么呢?我都会告诉你。…因为我只有你。…只有你可以分担我的痛苦与迷惘,也只有你有资格见证,我灵魂深处所有的黑暗与卑污。
望着羽不知所措的神情,他飘忽地笑了:“当然,还是有不同的,杀了鱼之后享受的是美味,而杀了人之后…”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做了一个他自己都不知其意的手势,背过身去往口袋里摸烟。
后背感觉一阵暖意,传来羽的柔声安慰:“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我知道你杀的都是恶人,所以你根本不必内疚…”
他有些想笑,但并没有笑出声来。点燃香烟,看袅袅烟雾在空中升腾、翻滚。“你错了。”
他淡淡地道“我不是因为杀人而内疚,相反,我很享受杀戮的感觉,看着刀子斩断骨头,血从皮肤下面冒出来。有一次倒是良心发现,放过了一个很能干很正直的联邦探员,事后我后悔得不得了。”
他讥诮地笑了,弹了一下烟灰:“我后悔当时为什么就没杀了他。”短暂的沉默之后,羽很肯定地道:“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清孝僵立不动,过了一会儿,他吐出口气,低声道:“不是什么好理由。他是个好警察,但他杀的是我的亲人和朋友。”
他疲倦地坐下来,猛吸了一口烟。随着大团的白色烟雾逐渐散去,他似乎又看了秦那双冷漠镇定的眼睛。
即使正被人用枪指着头,那双眼里仍没有丝毫波动:“是的,我是个卧底,把罪犯绳之以法是我的工作,所以就不要说什么欺骗感情辜负信任之类的话,要怪也只能怪你们自己蠢。”
秦淡淡地看着他,眼里竟有说不出的讥嘲和鄙夷:“他们是罪犯,清孝。我不是你,如果我为所谓的义气或者感情就可以忘记自己的职责,那才是真的背叛。”
他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夜风很冷,夜雾凄迷,他居高临下地站立着,手枪对准了那个叛徒。那人单膝跪倒在地,是被处决的对象,神情却倨傲得像一个审判者。他最后还是没能下手杀了他。
虽然早已习惯杀人,觉得但凡走上黑道的人,都应该有被人所杀的自觉,明知只是自我欺骗,也算杀得心安理得。
但眼前是一个白道的警察,年轻、正直、目标明确、忠于职守,做了六年的卧底仍然坚持原有的信念,毫不动摇。
这份坚定让他汗颜,羡慕之余不能不折服。来自于光明并信守光明的人,理所应当回归光明,而不是像只老鼠似的倒在城市的阴沟里。
所以在对方交出材料并承诺暂时不与真田家为敌之后,他放手让那人离开。望着那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心中竟然有一丝丝欣慰:…或者,他将来也有机会象这个人一样,走过黑夜,仰望黎明。
然而秦的行动比他想象的快得多。那个夜晚还没过去,真田组在纽约的各处机构便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袭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动,彼此还未来得及传递消息便被警方扫荡得人仰马翻,死了二三十个人,其中包括长老级人物堂本。
当年真田清孝的父亲打江山,掌权者一共有四人,除了清孝的父亲、还有伯父正彦,内田以及堂本。
内田和堂本都对清孝视为己出,极为爱护。但自从内田帮着父亲逼迫西蒙吸毒并惨死,清孝与内田疏远很多,堂本也就算清孝唯一亲近的帮中长辈了。
清孝本想借助真田组的力量救出羽,但离家已久也只能从头做起,证明自己有领导真田组的能力,才能坐上组长的位子。
堂本和内田原本不服正彦,自然竭力支持清孝。正彦让清孝负责处决秦,清孝果然不忍下手,导致真田组遭受重创,被迫退出纽约。
而堂本被杀,也算除去了正彦的一个心腹大患。此事自然应该是清孝负全责,按帮规本该处死,幸好内田出面,放弃帮内权势,总算救得清孝一命。
但经此一役,清孝再也不可能重新执掌真田组,内田隐退,正彦名至实归地成为真田组的新组长。然而不管此事经过正彦的几多算计,放走秦的始终是清孝。他独立做出这决定,也理当承受这后果。
事实证明他脱离那圈子太久,早已不适应道上的游戏规则,居然会以为既然放过了那人,对方便必定会信守承诺,投桃报李。
现在想起来,那人的资料肯定是有备份的,只怕早已经送到联邦调查局的档案室了,所以行动才会如此快捷。
至于那人的承诺,根本就是一句屁话。他不过是个罪犯而已,哪里比得上警察替天行道重要?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秦那张漂亮冷酷的面孔,带着高傲不屑的神情,冷然道:“我要保命啊,清孝。
那自然是什么话都先答应了再说。何况我有叫你相信我么?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蠢!”清孝苦笑一声,即使彼此已成敌对,恨那人恨得牙痒痒的,似乎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
虽然口口声声说再次见面必定要杀之而后快,但自己心知肚明,自己未必能做到。
不是恨意不够强烈,而是底气不足,自觉名不正言不顺。警察捉毒贩不是理所当然的么?说到底是他自己太过天真。
习惯了蹲实验室和试管数据打交道,思维已成定势,再回到波谲云诡的黑道圈子里,已然不能适应。
内心深处依然固守着主流社会的善恶是非,所作所为却越来越背道而驰,不能再为那个世界所接纳认可,真正进退两难,找不到自我定位。
不管怎么努力,离阳光仍然越来越远,却又不甘心就此沉沦,这样心灰意懒下的自甘放逐画地为牢,是拒绝,也是逃避。
是的,不是他要拒绝那个世界,是那个世界里,没有他的位置。不是他不向往光明,是他无法走出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