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羽忽然呆住的样子,清孝不觉大笑,拍了拍他的肩,挑眉道:“其实我以前也做过这种事情,不过后来发现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
他故意顿住,吊足了胃口,才悠然道:“那就对我笑一笑吧,让我开心一下。”
对我笑吧,在梦还没有醒来之前,在报复和审判没有来临之前。这世间有那么多的不确定,请给我安慰,请让我抓紧。---波士顿,是美国最古老的城市。
十八世纪在这里爆发的波士顿倾茶事件,点燃了美国独立战争的导火线。从那时起,这个城市所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整个现代文明社会的缩影。这里有全世界最顶级的学府,长达几个世纪的“削山填海”
工程让这个城市的城市规模扩大了三倍,显示出人的力量是何等伟大。
这里是独立宣言的起草地,也是南北战争时期废奴运动的中心之一,城区砖红色的自由之路象征着人类正一步步摆脱愚昧和强权的束缚,走向最终的精神解放。
科学取代了宗教,机器取代了人力,汽车飞机代替了驴子和马车,严谨公平的法律代替了国王的旨意…人类社会在这两三个世纪发生的变化,比过去几千年的总和还大。
然而,两次世界大战的战争规模,也远远超过了人类战争史上的极限。
足以毁灭全人类的原子弹的出现,终于把沉浸在乐观情绪中的人们炸醒,导致了六十年代整个欧美社会的全面反思。
“在那个时候,就有很多人去乡下建设绿色农场。…不,他们并不排斥现代科技,他们也看电视,也用电话和微波炉,他们只是希望亲近大自然,觉得那样的生活比住在钢筋水泥的小盒子里更有意义。”
越往山上走就越觉得寂静,清孝的声音漂浮在空气中,听来像是空谷中传来的寂寥的风声。这天并不是周末,游人很少。他们从半山腰寻小路登山,一路上竟没有遇到半个人影。
落叶很厚,踩上去不时发出沙沙的响声。清孝回过头来,对羽一笑:“到了,休息一会儿吧。”
的确是到山顶了。走出密林,越过山岗,远方是一望无际的灰色的大海。再过去一点,码头繁忙,高楼林立,那就是被誉为“美国大脑”
的波士顿。他们曾在那里度过充满欢笑的大学时代,也度过迷惘和挫折的过去一年,而现在他们即将离开。永远的离开。他们铺了张毯子就地坐下,潮湿的风从海面上吹来,这样一成不变地吹拂了数百年。
“真要走了还有点舍不得…”
清孝喃喃地道,随即笑起来“不过我们会有更好的生活。我觉得花草和蔬菜比冷冰冰的仪器摸起来更有感觉。”“我会想念这里。”
羽很肯定地道。觉察到清孝询问的眼神,他脸微微一红,道:“我就是在这里遇见你的呀。大学时期,嗯,一般都是一个人最快乐的时候吧。”
清孝笑了一下,向后靠上一棵大树,那懒散的笑容在他脸上轻轻绽放,象一道转瞬即逝的光亮:“那就谈谈吧。”“嗯?”“谈谈你自己,还有我。”
他有一刹那的局促,细细把经历的龌龊一一想清楚,也无非人世间见惯的爱恨情仇,令当事人痛不欲生,再回首却已恍如隔世:
“十岁时我妈妈死了,后来养父对我很不好。因为我不是他亲生的。”“我妈妈死得更早一点,我七岁时死的。从此我跟爸爸过,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他,因为这之前我很少见到他。
开始我以为他不喜欢我,后来才知道是妈妈不想他接近我,他也不愿意连累我,因为他做的事都很危险。”
“十五岁时独自来到东京,遇到山下老师。我现在都不知道是该恨他还是感谢他,毕竟除了见面时的那个要求有点无耻,他对我实在算不错,我能在东京呆下去,能完成学业,还考上哈佛,他都帮了我很多。
而那个要求,原本也是我自己同意的…”“十六岁时第一次恋爱,唔,你知道的…西蒙。
人都有点过去的吧,我都对你坦白了…结局很不美妙,老爸逼他染上了毒瘾,操作者就是我一向当义父看待的内田叔叔。跟老爸大吵一架,离家出走。那年,嗯,我十八岁吧。”
“十九岁时考上哈佛,见到了你。”“一直找不到生命的意义,很长一段时间,白天泡实验室,晚上泡红灯区,直到遇见你…”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他们面对面注视着对方,在这瞬间的凝眸中,彼此洞彻了自己。天空阴沉沉的,象要下雨的样子。四周的树木因潮气而积起了水珠。“很想问你一个问题,想了很久了。”
“问吧。”“我也许一辈子都好不了的。”“我知道。”“你不后悔吗?”“现在还没有。”
这实在不是能让他满意的答案,清孝的脸上始终挂着那种可恶的微笑,都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真的不确定。
他忍了又忍,还是禁不住发问:“如果你当时,嗯,你当初这么不计代价地来救我,你就没有想过这些吗?要是早知道会有这么麻烦,你还会不会救我?”“我还真没有想过这些。”
“啊?”
“我只是想,先救了再说。你等不起。”清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就是这么一个行动先于思考的人。
有些事情,如果想得太周密太长远,也许就不敢做了。还不如先闷头做下去,遇到困难,那就再想办法。只要不放弃,总会有一点效果。”“只要不放弃,就一定会有效果么?”
羽喃喃地道,眼里闪过一抹光亮。“现在我当然知道,事实不一定如预想的美好。”
清孝苦涩地笑了笑,道:“我好像一直都在干这种事,当初也曾经对西蒙许下那么轻率而不负责任的诺言,说什么一定要研制一种药品,帮人们戒断毒品。…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呢?根本做不到的。”
“清孝…”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要尽力就可以无愧于心。以前我也可以用这个来安慰自己,但是…”清孝沉默着,一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到他的肩上,又滑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