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约听到那人在他身后呼喊什么,却已经无暇分辨,唯一的念头就是逃!他不知道跑了多久,到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双腿已经支持不住体重。
他颓然跪倒在地,全身象得了疟疾似的瑟瑟发抖,喉咙阵阵发干,他不得不双手抱住肩膀,以此来抵挡外界的寒意和内心的挫败感。
害怕面对和被证明他的确无法面对是两回事,耻辱的泪水盈满了眼眶。他抬起头,努力忍住眼泪,却只能看见黑漆漆的天空和两三颗冷冽的小星星。
夜已经很深了,寒气和潮气越来越浓。他把自己抱得更紧,没有了外套,只能尽量节约体温。他苦笑一下,看来明天是非得鼓足勇气进一次商店了,他至少还需要一件外套和毯子。
如果不跟人身体接触,而只是口头上的交流,也许还能办到,…等等!
一个念头象闪电般击中了他,他的钱包就在外套里!他不甘心地全身上下摸了一遍,然后,整个地呆住。
好一段时间,大脑不能想任何东西。原来的设想也就是远远地观察这个世界,慢慢地贴近,找工作已经是很远的计划了。
也曾想过到了饿得受不了的时候,也许鼓足一股蛮劲儿,就能冲进去买了。人到绝境时才会发现自己的潜力,对此他深有体会,他这么乐观地盘算。
既然如此,也就索性罢了这个念头。与其为打翻的牛奶哭泣,还不如另找出路的好。几番思量,紊乱的心绪终于慢慢平复。他找了个平整地方四仰八叉地躺了下来,实在太累了。
已经坏上十分了,总不至于下半夜还遇上什么倒霉事吧?半夜脑子不好使,还是先睡一觉再说。
…明天,太阳终归是新的。---找工作的事不得不提前提上日程,并很快到位,正式名称是拾荒者,具体内容是白天搜集路边或者垃圾筒里的空饮料罐,晚上投到商场外的自动回收机里换钱买东西。
事实上,这几乎是他能想出的唯一不需要和人直接打交道的工作了。羽很快爱上了这份新工作,虽然胃口总是大于他能买到的食物,但仍在他的承受范围内。
单以忍耐力而论,这世上只怕已少有人能比得上他了。想到离开了清孝,他还能靠自己的力量维持生存,仅此一点已足以安慰他受挫的自尊心了。
他喜欢在公园或者游乐场里搜集饮料罐,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脸总能让他放下戒备,心情舒畅。和孩子在一起时,成年人的神情也会变得分外温柔,怜爱呵护的姿态会让外貌最狞恶的人都显得可亲。
他象躲进壳里的蜗牛,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观察着这个世界,小心翼翼地探出触角去碰触空气。拾起滚到脚下的皮球扔还给小孩,数到“一二三”
走到离一对恋人不足一米的地方捡起路边的汽水罐,鼓足勇气与人擦肩而过并报之以微笑…每做到一个既定目标都让他暗自雀跃,似乎离幸福又近了一步。
他毕竟还年轻,单纯的眼睛,总能轻易发现那些不起眼的美丽。比如一朵晚香玉在夜风中静静开放,比如太阳给乌云镶上金边,再比如一个亲切友善的微笑,都能让他从心底开出花来。
他是爱这个世界的,他知道。只是那根被人强行剪断的线,始终无法接上。
不管他看了是欢喜而是忧伤,花都会自在开放。对他微笑颔首的行人终究只是擦肩而过,走向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
世界是个自成一体的容器,而他在这容器之外,即使他用尽全力去拥抱,那道看不见的幕墙依然存在。
此刻他走在博物馆前面的广场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就像只饿得发抖的猫,隔着透明水缸,看着里面悠闲自得的金鱼和摇曳生姿的水草。
今天是节日庆典,有不少人带了小孩子来看展览,还有老师带了幼儿园的小孩从远方来的。
羽从人群中走过,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各样的气味。小孩子新鲜的汗味,女人身上的香水味,男人强健而浓烈的体味,冰淇淋和雪糕冷而甜腻的香味…在这个阳光明亮的午后混合、发酵,共同包围着羽,给他以莫名的刺激。
他觉得自己似乎在气味的迷宫中行走,据说气味是动物用来辨别亲疏的语言,对于人来说,也应该是同样吧。
他在广场上从东走到西,像只迷路的小狗一样嗅着陌生人的气息,心里想着亲近人类,却又不敢太过靠近。
不知在别人的感受中,自己又是什么味道呢?虽然他都有经常洗漱,尽量让自己保持干净,但几天野外露宿的生涯还是给他留下了痕迹。
衣服领口和袖口都已经发黑,鞋子也多了灰尘,下颔长出了青色的胡茬,大概不出一个月就会变得象他见过的流浪汉一样吧!希望在那之前,他已经能有胆量去银行办理手续拿到钱。
羽叹了口气,从草丛中拾起一个空可乐罐放进垃圾袋里,今天收获算是不少,才下午两三点钟,垃圾袋都快装满了,估计能饱餐一顿了。
这让他有点高兴,又有点涩然。明晃晃的太阳照着他,他闻到自己身上的汗味,颇不自在地躲开人群,慢慢走着。
广场上人仍然很多,羽看着那些人,心里不禁羡慕,有谁可以拉着他的手,拍拍他的肩,把他当自己人接受呢?如果他勇敢一点,主动和别人打招呼,情况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
他心里这么胡思乱想着,还真有人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立时把他吓住。
他身体僵硬地慢慢回过头,居然又是那天晚上碰到的那个流浪汉!他顿时条件反射地拔腿就跑,装空罐的垃圾袋也不要了,里面几十个的汽水罐叮叮当当地滚到地上。
但这回那个流浪汉似乎存心不放过他,追了他几条街仍不罢休,一面追还一面喊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