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对你来说就不一样了。也许他会为了你,继续扮演一辈子的快乐王子。”
羽倒吸了一口气,骤然沉默下去,挺直的背脊也弯曲了弧度,象是被看不见的重负所压垮。良久,他沉沉地开口:“那么,会判多久?”“不知道,这要看他哪些罪名成立。
如果他愿意和我们合作,转为污点证人的话,也许可以脱罪吧。”羽苦笑着摇摇头,道:“他不会愿意的。虽然那些人待他并不好,但仍然是他的亲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很多事情根本就无法说清。他最大的问题,是制毒,但都是真田组出资,也是归真田组使用的。想要完全坦白而不涉及真田组,是不可能的。”
羽急切地道:“但他半年前已经停手了,那些毒品也全都销毁了,难道还不够吗?”
秦耸耸肩,道:“可以把这个作为争取陪审团好感的因素,但制毒毕竟是事实,除非他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抖出来,比如他和真田组的密约,表明他有意识地控制毒品的流传程度,或者说明他的犯罪动机只是为了救你出险境,都可以为他减刑加分。”
他眯起眼睛,微笑:“不过,你愿意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说出你的那段经历么,仅仅为了让他少判两三年?”望着羽骤然苍白的面容,秦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还是劝劝他吧,不要那么固执。
和我们合作,如果能够彻底扳倒真田组,他就不是犯人,而是重要证人了,要免于起诉,也不是很困难的事。这才是让你们长久幸福的最佳办法,也是最彻底的赎罪,不是么?”
羽一动不动,身体如同石像般坚硬。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帘幕低垂,一室幽暗。羽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屏幕上的人正是他自己,戴着锁链、项圈,在调教师的指挥下摆出种种羞耻不堪的姿势。
那时他的反应还很生涩,表面上的顺从掩饰不住眼眸流转间一闪即逝的愤恨与不甘。
羽站起身来,揉了揉太阳穴。这些录像带是忍留下来的,当年他有把调教的全过程以及龙介与他的所有来往记录保存下来,用来要挟龙介。
龙介付清报酬并把羽交给他后,他就把这些材料保存到了银行保险柜里,羽清理他遗物的时候发现了这些东西,却直到今天才完整地看完。
以前的很多事情,他其实记得不太真切了。人潜意识中总希望忘记那些不堪承受的伤痛,而他现在已经连续看了四十多个小时了。
即使他曾经对安东诉说过自己的经历,刚看到录像时仍会颤抖呕吐。用冷水浇浇头,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惨白的脸,清孝现在已经不在他身边,他必须学会坚强。
深吸一口气,他重新回到沙发上,强迫自己继续观看,直到看不下去再次呕吐。
一遍又一遍的反复之后,大脑刺激已接近麻木,或者因为缺乏休息,反应和感触都很迟钝,以致看到屏幕上的影像都象隔了一层纱似的模模糊糊,整个人有种在状况外的游离感。
二十多年来的经历从他脑海中一一闪现,无数的画面在他眼前跳跃:被母亲抛弃在小船上的孤单胆怯的十岁男孩…为了能在东京立足答应老师猥琐要求的内向自卑的少年…
大学里一心向学独来独往冷漠孤傲的年轻学子…接手浅见集团从容自信骄傲镇定的青年企业家…
这些都是他,不是幻影,不是臆造,是他生命中真真切切的一部分,没有谁能抹杀。调教师不能。就连浅见羽自己也不能。骨子里的强悍坚韧,与内心深处的柔软脆弱、渴望温情,都同样属于他。
象宝剑的双锋,一样不可割舍。世人曾经见识过他由社会底层到成功上位风光无限的一面,也有人目睹过他作为奴隶卑微乞怜的时刻,唯有清孝,陪随着他走过岁月,走过地狱,一路见证过他的强悍与脆弱、高贵与卑贱。
而全盘接受,一样爱他到底。清孝…他不由得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呻吟。他在害怕什么?他在犹豫什么?在对方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之后,他怎么可以再退缩?
难道说一个人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关爱,却吝于丝毫的付出吗?他霍地拉开窗帘,明亮的阳光像金箭一般照射进屋里,过去种种,恍如一梦。
屏幕上的画面仍在继续,上演的仿佛是别人的故事。对于旁观者来说,也确实只是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吧,有几人能体会当事人的心境?
即使只是善意的怜悯,也叫人承受不起。但,他现在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么?
扶住窗台的手,指节已经发白。几经起伏之后,内心深处的自我从一团漆黑中慢慢显现,如同老式照片,从显影液中渐渐透出形状。
如果这也是一种挑战,他甘心应战。可是,清孝,你为什么要让我面对这样的选择?为什么你做这么重要的决定不和我商量呢?
为什么你可以这样轻易放开我的手?…不是不委屈的。然而那丁点儿不忿,在见过清孝之后便已烟消云散。
他深爱这个人,所以只有心疼,没有抱怨。清孝看起来瘦了一些,头发剪短了,脖子便显得异样的长。
宽大的囚服,手腕上的镣铐,看来都是那么刺眼。但眼神却是少见的清澈而纯净,呈现出一种和什么东西搏斗很长时间后艰难取胜的平和安详。用自由来换取心安。用苦役来救赎罪过。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重新找回内心的支撑点与平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