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再忤逆气头上的母妃,赵苏只有去找父皇。从小真心疼他爱他的,只有父皇。父皇说:“你怎么会是妖怪呢?你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呀!你不是妖怪,你跟你母亲一样,都是从天上谪落人间的仙人呢。”
“哦。”似懂非懂的孩子点了点头,却忽然说:“可是我不想当仙人。我只想要做个平凡人。”禅宗常有“顿悟”
之说,那些得道高僧,在经历数十年苦修之后,往往一夕而悟,遂令心中繁华尽成烟云。──红尘滚滚,都从我心化出。一切皆虚幻,从此再无可以拘系我心之人之事。
而更有些人,是生来就没有什么欲望的。然而老天总是爱和人类开上几个玩笑。他才不管他捉弄的是谁。以后这些日子,这个名叫赵苏的孩子是怎么过的呢?慈宁太后的居处长杨宫在北宋皇宫比较偏远的西南角上,因她性好梅花,宋徽宗为孝顺母亲,特地从江南运来大批梅花,广植宫殿四周。
净植梅花未免单调,于是又间植竹木,当此秋风萧疏之际,长杨宫中正是冷气入骨之时。加上宫中居住的那个喜怒无常的主儿,宫人私下底都悄悄议论:那哪是冷气入骨,一走进去,分明就是一阵鬼气!
到了最后她们也总不忘加上一句:“那个三皇子,也真的是怪可怜哟…”“造孽呀…”其实,仔细想来,慈宁太后又何尝不是可怜。如果赵顼还在世,她就算妒忌林妃,这妒忌总还有尽头。只要赵顼还活着,她就总还有点指望。
可是赵顼就这样简直如同存心赴死一般一去不回。怀抱一份从此再无指望的爱情残灰,已经完全足够把任何一个疯狂渴望爱情滋润的女人弄得三分象人,七分象鬼。
本来,这世界上就没有一个人是生来就要被人所憎恨的。和京师名妓李师师打得火热的宋徽宗赵佶,早忘了那个年纪幼小的皇弟。“正好,等哪天朕不想当皇帝的时候,总算有人来替朕分忧了。──这么个什么劳什子皇帝,朕早就不太想当了!
“这样的话赵佶现在是再也不说了。再怎么不自由,这样的泼天富贵,泼天权限,跟一切事都还得斤斤计较的一般平头百姓毕竟有天堂与人世之别。
他酷爱金石文物,四处命人收罗书画玩器。开始还小心翼翼,而后有了蔡京童贯助纣为虐,竟是再无忌惮,公然以一私之欲劳一国之役,更不要提那个臭名昭著的“花石纲”他现在眼中只容得下玩物和美人,哪里还想得起后宫中还有这么一个弟弟。
宣和二年,北宋外秉边忧,内生忧患。底层社会的人民,不堪徭役征赋之苦,纷纷揭竿而起。而宋徽宗却还浑然不觉外界动荡,依旧一如既往地穷尽国力民智,拼命搜刮金石美女。
而那些奉谕旨下来收罗金石的大臣,为了争讨皇上欢心,更是殚精竭虑、不择手段。凡百姓家中有堪供欣赏的一石一木,即令健卒直入其家,不但不付丝毫价钱,反而稍有违抗,即以“大不恭”
问罪。以至于人们谈金石而色变,如一民家有一小小异物,即被人们视为不祥。在这种民不聊生的情况下,宣和二年十一月,东南江浙一带,终于爆发了方腊起义。
而这个时候,慈宁太后正带着十四岁的赵苏在浙江娘家省亲。人的命运有时候想来真的是毫无道理可言的。宣和三年,苏州。应奉局长官朱!的官府里,正是华灯初上时分。
在偌大的中庭里,博山香炉,银烛初明。栏杆十二,花稍倒影。虽然尚未歌舞成行,却是业已香烟满坐,明明是宴席气象。
此时花影灯火之间,不但府中下人们脚步匆忙,来去如飞,连府主朱!也一直站在庭院廊下,亲自指挥着仆婢们摆设各种宴席所需之物。
身为为宋徽宗赵佶搜罗各式花竹石木的花石纲应奉局的长官,朱!目前正是炙手可热,谁还能瞧得进他眼里,竟会如此大费周章地铺设宴席?只听中门外长声吆喝:“接驾──慈宁太后驾到──”
朱!闻言,慌成一团,掸掸官服,便飞也似地跑了出去。原来朱!虽是因为宋徽宗搜罗花木得力,甚得童贯一干人赏识,故此一路青云直上。
然而他自知自己搜罗花木,实为抢劫,民愤甚尤,风评亦差,有不少端方持重的大臣都对他甚不以为然。
他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上面谁给参上一本,那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流年不利,盗贼蜂起,东南一带的农民,反了一起又一起,虽经官府镇压,然而毕竟难以净除。其中方腊一部,更公然打起“杀朱!,救浙江”的口号,可真教朱!心惊胆颤,委实再难以高枕无忧。只盼有朝一日,能抱上京中权贵的大腿,届时望京中一躲,可就万事大吉!正在日夜筹划,只恨没个门路可通,可巧当今宋徽宗的生母慈宁太后回江浙娘家省亲,正要路过苏州。朱!哪里肯放过这样机会?他知赵佶虽非明君,倒事母甚孝,只要讨到老人家的欢心,不愁今后没有大官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