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面好茫然,好疼痛,好心酸──为天祚帝,为自己,为重德,为这世界上所有爱得说不出口,付出却得不到回应的人的悲哀。
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吗?凄怆满怀。宣和六年腊月,西夏捕获辽天祚帝,执送金国,由金将娄室押回大金国京城会宁。辽亡。次年八月,金主完颜吴乞买降封辽天祚帝为海滨王,把他软禁起来。宣和七年春。西夏国兴庆府。西夏皇宫。
“公子,请多少吃一点东西吧!”进来收拾碗筷的老嬷嬷,看着桌上满满菜肴又是动也没动的样子,不由叹了一口气。
看向窗边坐着的青年,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她的念叨,只是神色茫然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又是一年春。窗外的班驳绿影,又带来了阳光的气息。那么多的往事,好象都发生在春天。
这里是四年前天祚帝曾经居住过的地方。那一年,赵苏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天祚帝。那时,他脸上总是带着让人如沐春风般的温柔微笑。连窗外的景致都没有变化──依旧是青石子漫成的甬道,从两边涌出千百竿翠竹。为什么,见到这么熟悉的景物,缓缓从心中漫出的,却只有无法排遣的悲哀?
见这名身带异香的汉族青年对自己的问话毫无反应,老嬷嬷叹一口气,收拾起饭菜,摇摇头走了。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外传来问话声:“怎么,又吃这么一点?”
“大王,什么这么一点,这位公子,压根儿就是动都没动一下饭菜呀!亏大王您还专门叫人给他弄来的米饭南菜,他连碰都不碰一下!──嘿,这年轻人不是想成仙吧?怪不得,看他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就不象凡人──”
“好了好了!”想是拓拔仁孝也被这唠叨的老嬷嬷弄得啼笑皆非,只听他不耐烦地甩下一句,就走了进来。
“哥──国──”响起的,居然是非常不标准的汉语,被尖声尖气兼奶声奶气的声音,叫得煞是可笑。赵苏一楞,回过头去,就看见拓拔仁孝怀里的小女孩──大约只有两三岁,长着一张极其精致的小脸,打扮得也极其精致,笑吟吟地看着赵苏,又叫“哥──”
面对这样天真无邪的孩子,就算是铁石心肠,恐怕也难以板起脸来吧。赵苏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这是我女儿,翥凤。”任翥凤从他怀里挣扎到地上,步履蹒跚地向赵苏走去,拓拔仁孝英俊刚毅的脸上,也浮出了爱怜的笑容:“好动的小丫头。”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赵苏脸上的笑容还未消失,然而想起如今在金国为阶下囚的天祚帝,他心里却一阵难受。
他突然好想问拓拔仁孝: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如此温柔地对待一个和根本不爱的女人生下的女儿,却不能把这温柔的心肠分一点给那个──那个即使被你一次又一次伤害,还是深爱着你的人?
温柔的天祚帝啊…虽然知道金主完颜吴乞买对天祚帝的执着情感,不用担心天祚帝会衣食有忧,可是赵苏还是担心。只有他知道在天祚帝看似温柔坚强的外表里,是寄居着一个多么寂寞和悲伤的灵魂…
“哥──”被粉嘟嘟的小女儿扑到膝前,看着她伸着要自己抱的小胳膊,赵苏忍不住还是笑了开来,将她一把抱起,满足了她的小小儿的愿望。
“哥──多──香──”翥凤一把搂住赵苏的脖子,惊奇地睁大了小眼睛:“好──香──”她趴在赵苏脖子上,象发现新大陆般地嗅过来又嗅过去,还连连欢叫:“香──香──香──”
赵苏啼笑皆非,被她闻得脖子直痒痒,只得柔声道:“好了…翥凤乖…你下来好不好?”却听翥凤嘟起小嘴,悍然拒绝道:“不行!”
赵苏不由一呆。他从小不得母亲亲近,林妃从来没象一般母亲哄孩子那样哄过他,所以赵苏也不知道如何教小孩子听话,任翥凤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只有手足无措。
还是一旁笑看的拓拔仁孝忍着笑上来,好说歹说,才把巴着赵苏不放的翥凤接抱了过去,叫侯在门外的奶妈进来照料。翥凤好不失望,伸着手儿向着赵苏直叫:“哥──我要──哥割──香──”
只听拓拔仁孝温言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呆在这里。可是天祚──”说到这个词的时候他的语气还是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天祚临走时说过,要我好好照顾你──”
]“你还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拓拔仁孝一呆,道:“你──他──他告诉你的?”赵苏见他居然这样发问,只觉一腔愤懑都抒发出来──代天祚伤心,也代天祚难过!不觉直视拓拔仁孝恨声道:“不是他告诉我,是我自己知道的!天祚叔叔他是那种宁愿自己独自忍受寂寞和伤害,也绝对不会对别人倾诉的人!你以为他没有自尊心吗?!
你可以不爱他,可是怎么能够怀疑他?怎么能够?──你──”说到最后他只觉心头一酸,气咽声嘶,差点流下泪来,只得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