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他,我便命小梁子将房门关上,开始准备就寝。对于御侍的宫规中有一条,就是亥时之前必须归房,夜晚不得擅离房间。人定之后,还会有太监专门负责按时辰查夜,检查各屋之人是否守规就寝。
这样的规定,防的便是御侍当中会有私通之人,玷污了皇家尊严。实际上,历代皇帝宠幸御侍的时间次数本就不可能与女妃相比,况且男子之欲与女子不同,哪怕只是两年之期,恐怕也鲜少有人能真正禁欲。
然而经我观察揣度,似乎对于御侍们找自己房内的小太监们泄欲,已是一种得到默许的行为,然而御侍之间的交往,却是被严格限制着,不允许有超乎寻常的关系出现。
若说俗了,也不过就是,御侍们只须保住后庭清白,而天子所不在乎的,索性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那些被留下的人,谁能熬得过一生数十年的深禁,锁在这重楼中耗过了青春。
思绪宛转,原本的倦意也失了大半,直至夜深才渐渐入寐。恍惚间,梦到年少时与席满一起在河边钓鱼,他的耐心一向最佳,轻易就能钓上鱼儿,而我却守着那河岸,怎生也不见鱼儿咬钩,直到许久终于竿沉,我欣喜地欲甩竿而起,却发现已是两手空空。
然后情景一转,竟已是深宫高墙之内,席满正站在我面前,微笑对我说着一字一句。“小岚如果生为女子,我就可以娶你为妻了。”
我张开口,想要问他,为什么如此说,为什么要说“生为女子”明明我朝男子之间也可嫁娶的不是吗,可是,喉间却怎样也发不出声音。蓦然惊醒,我大喘着气,眼眶已是濡湿一片。四下一片寂静,望向窗外,原来夜还深着。
待到天明,便已是重要的日子,启祥宫中一半的小太监都被调走,帮忙布置宴场,小梁子手脚灵巧,自然也被召了去,我只得自己穿衣梳头,颇费了番功夫才收拾妥当。
皇上初日回京,当然须先拜祭先祖,向皇太后请过安,然后再接见朝臣,处理国事,晚上还会设宫廷夜宴,这样走马灯下来,只怕比平日还要忙上几分。
因此我们这些小小御侍之事也就不会与这些要事等同,直到皇上回宫后第三天才会接见我们,在这之前,我们仍能算得颇为清闲。
站在庭内,听着远处乐鸣器奏,人声喧然,纵是看不到,也可想见金銮殿前此时是何等的声势浩大。遥望南际天空,清朗无云。想必,在那叩拜的群臣中,也有着我的父亲吧。
不知他可曾,可曾想过,我这个被送入宫门的儿子?可曾有过一丝的惦念?宫规对御侍比较开通,允许与家中书信往来,每月定日子由人送信。然而到今天,我所收到的三封信,均是出自母亲手笔,其中虽一再提过其他家人对我的记挂,然而我却无法从纸上找到父亲的一字一词。
若是真的记挂,为何不能问我,哪怕一句平安?其实,我仍是能理解的,因为我的体内也流着其科多家的血,自私,冷漠。我又有哪里可以指责自己的父兄呢?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父亲所追求的,是高官厚位,顶带花翎。
而我所想要的,是可以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命运和生活。***今日已是皇上回京的第三日,日中时候,已有大太监来传达,晚上酉时皇帝将在宁寿宫花园宴请全体御侍,命我们提前做好准备。
小梁子欣欣喜喜地取出各色衣裳和配饰,将我那本就不十分宽敞的床摆了个满,还一件件拿着在我眼前不停比划,令我哭笑不得。“小梁子,你当我是哪位娘娘么?”小梁子有些反应不及地呆看着我,然后使劲摇头。
“当然不是啊。”“那你这是做什么?”我笑指床上。“难道…主子您不打算…打扮得好看些去赴宴?”看着他不解的表情,我无可奈何地叹气,怎么说他平日也算机灵,可就是这点上怎样也转通不过来?或者是我教育失败之故?
起身走至床前,我看着满床衣物,开始考虑如何选择。虽然想要尽量避免醒目,然而也不能过显朴素,一来失了礼数,二来若众人皆明衣华饰,反会显我突兀。拿起一件杏黄交领禅衣,再挑出茶褐色云罗纹饰绫衫,命小梁子为我换上。
对镜看视,贵而不丽,端而不沉,想必不会引人过多注目。至申时,那位曾负责御侍选拔,后将我们领入宫中的齐公公再次出现,这时我才知道,原来他乃一名养心殿御前太监。
絮絮叨叨叮嘱了许久,直到几句性子较急的御侍已经面色不耐了,齐公公才停下说辞,再次仔细地审视我们一遍之后,引领着我们出了启祥宫。
为了防止我们这些男子同宫内女子有机会接触,启祥宫严格限制出入,因此我们不得不从西夹道绕路到东向,然后进入设宴的地方,宁寿宫花园。皇宫中的花园,我从来没有到过。如果此时情况允许的话,真想好好欣赏一下这园内景致。
据说此园占地虽小,却格外得皇上偏爱,比之御花园更为精致,布局独特,玲珑秀巧,虽不知是否当真如人所说,不过盛名既在,想必总有其受赞之理。
探首望侧旁禊赏亭,中有曲水流觞,似乎颇为雅致,若能在此以酒成欢,效法兰亭古趣,岂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