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不是应该刚回来么?怎么就过来这边了?”他终于反应过来,立刻起身将我让到榻上坐着,自己走到门边招呼人给我备茶。
看着他的背影,我没有回答,选择了忽略他的问话。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第一个赶来他这里,没有原因,只是对着他的冷洁无尘便会觉得连自己也清净了一般,不知不觉间便感到舒爽。
除了未进宫时的席满之外,也只有他一人可以令我如此安心。正南殿的小太监端了茶壶进来,我一见明绪张口,似欲把刚才的话再问一次,连忙先发制人带开话题。
“你还未告诉我这些日子过得怎样呢?”他打量了我一眼,才平平淡淡地说:“你看也就知道了,还不是和平常一样。”
是了,我这话问得也是笨拙,看他与我离开前别无二致,想必没出过什么大事,况且,在这启祥宫里,又有谁能真正欺了他去。“那就好。”
“你呢?这一趟出去,想必经历了不少吧?”“嗯…是赏到了不少秀丽风光,江南景色果真与北地大是不同,让人一饱眼福。”
“是么…”他端着茶盅,突然抬头瞥了我一眼,然后便不再说话。我脸上立刻热了起来,不禁觉得尴尬。那只谈风景的话是搪塞,谁都能听起来,然而当初我走的时候情形便已是极为诡异,甚至连与明绪道个别都不及,便直接被带上了路,因此对于他究竟如何作想,我至今也不知,哪里好随意提起?再者,关于路上涉及的那些政事公务,抑或我与皇上之间的暗涛汹涌,我又怎可能讲得出来。
本是极想见他,本是极想和他说些什么的,可此时又觉无话可说,只是沉默。这时才真正感到,一趟江南之行,让很多东西都变了。不只是我与皇上之间有了变化,连我与明绪之间也已经和当初不同。
明绪看我的眼神仍是一样的深沉难解,对我仍是淡然亲切,然而我的心境已经变了。不能再当自己是一个两年后就可以离开皇宫的暂居人,不能再忘记明绪与我同为御侍的特殊身份。
虽然仍然想要依赖着他,但已不能再无所顾忌地海阔天空。甚至脑海中已浮现出皇上的样子,面带轻笑,眼中却暗含着不甚认同的意味。
原来,原来短短四个月,我已受控至如此。心下不禁感叹。明绪自然察觉到了我的情绪起伏,便打破僵局,向我随意问起各地风情。
感激他的好意和体谅,我重又集中起精神,与他闲谈起来。明绪便是如此,虽然看来冷清难近,但其实永远对我包容而沉稳。第一次相见,我与他大胆对视的时候,他便是如此。后来我突兀拜访的时候,走出来见我的他也是如此。
情势所迫,不得不换回真面目的时候,乍看到我的他仍是如此。如今,坐在我对面的他,还是如此。
想着想着,忽觉脑中一闪而过了什么念头,令我微感不安起来。总觉得有什么不很对劲,可又想不到是哪里出了问题。
只是似乎遗漏了一些东西,一时间又难以捉住。于是立刻起了身来,匆匆向明绪告辞,想要回房中慢慢琢磨,也可对着自己的事物,或许能有所提醒。
明绪略感意外,但也没有留我或过问什么,只嘱我要好好休息,然后便将我送出了房。可惜,思潮纷扰下过了一夜,我也未能再想起当时令我不安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念头。***
次日白天,体元殿蔚为盛况。经此一次伴驾南巡,我可谓是身价倍增,原本启祥宫内上下已是对我客气有嘉,如今更是个个深恐展现热情比别人晚了似的,一大早便陆续登门,或谈朋论友,或一叙家道渊源,或示好表忠,各色脸孔,无一不精采。
我虽面上应得周全,心下却不由暗叹,他们如此,究竟所求为何。希望我圣眷正浓时,为他们讲好话铺好路,提携一把?然而谁又会去做这等损己利人之事,不把敌手努力踩在脚下已算仁慈,何况是照应。
又或者是向我表示他们无心与我为敌,希望我放过他们?这也未免可笑,若是本就毫无威胁可言之人,不必表态也不会有人费心力动他,若是真正防范的对象,难道我就会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几个谄笑而改变了想法?实在将人看得太过糊涂。
这其中,倒是那久未再碰面的平颐君哲陈·喀绍,仍对我保持着傲慢敌对态度,说起话来也是夹枪带棒,与离家前别无二致。
我也懒于与他计较,当初他在上位,我居卑位,只好打点起精神应付他,到如今我与他已是平起平坐,对这失势之人,少了防范之心的同时也少了敌对之心,毕竟他已不再具有什么扳倒我的能力。
送走几乎跳脚的哲陈·喀绍,席泰紧随着又至了,他自然勿须向我献殷勤,只是来见我的。让人守好门外回拒再来造访的人,我与席泰捧茶对坐,闲谈起来。他似乎对我离京一事很是回避,言语间丝毫不肯提及,只是聊些宫中和家里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