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讶然抬首,实在想不到他竟肯迁就至此,简直已完全没有了天家身份一般。今夜他数次体贴,温柔得几乎让我难以置信,怎能不令人动容。是爱也好,喜欢也好,兴趣也好,即便是利用也好,这个人至少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疼宠着我。
握住他仍放在我腕上的手掌,我抬首,冲他轻绽笑颜。他拍了拍我,然后将张善唤进来,命他送我回宫。临出房门,皇上略显神秘地说:“过几日,朕送你份大礼,到时无论喜不喜欢,一定得收下。”
我欲追问他究竟是何物,又想到他必定不肯讲,于是只点了点头,转身迈出了门槛。皇上赐下的东西,难道还可以退回去的么?走在廊间,我不由失笑。
***自查出了哲陈一事,启祥宫内连日来草木皆兵,巡夜侍卫受到了严重责罚,汰之不用,由御前大臣亲点更换了一批新的守卫,每夜里加强查看,其严峻大约已经堪比天牢。
据说哲陈被软禁于冷宫内,只是据说而已,小太监们带来的消息,不知为何今次之事被处理得极为低调,有关刑责并未在御侍间公宣,是以我们反要从下人处得到消息。
或许是因为我么?偶尔也会生出这样的想法。那晚皇上金口玉言,果真不错,数日过后,启祥宫再次迎来了明黄御旨。
看到捧旨前来的人是张善,我心内便觉微异,皇上无因无由,送的礼竟真如此贵重么,还要劳动他这位内务总管亲跑一趟。
却没有想到迎来的竟会是超出了我所有设想的情况。站在体元殿门前院子正中的张善抖开绢布,先是郑重看了我一眼,然后才缓缓念了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太平君叶岚德行堪表,端庄恭谨,特升为三品华容,赐住永寿宫,一应份例均加,望今后更加慎言恪行,勿负皇恩,钦此。”
我看着张善闭了口,合上圣旨看向我。我只感到脑中懵了一般。他说了…什么?三品…华容?“君上,君上?领旨谢恩呐。”听到了张善低声的提醒,可是我仍无法有所反应。瞪着那张明黄卷轴,如同洪水猛兽一般。
指甲刺痛的感觉传来,才醒觉自己竟一直只站在这里,拳握得死紧。大礼,实在是一份不得了的大礼啊,皇上,你的礼,大到许多待在这启祥宫里的人盼了一辈子也盼不到。
华容,几乎不为人所熟知的一个后宫品阶,若不是此时亲耳听到,几乎根本不会记起。华容…专赐男子,是唯一一个超越了御侍范围,可以与女妃分级论等的封号。
锍金皇朝两百余年,受封华容之人只怕不足八名,在大多数的时候,它更像是个宫史中不被触及的词语。如果说昔日的睿德皇后是惊世骇俗,一代传奇的话,那么每一位华容也可算得上是各有风华了。
在民间里,不乏对这些华容的传言故事,或褒或贬,广为人知。甚至有人专门为之作过《华容传》、《华容录》。只是能够成为华容的人实在太少了,先帝在位三十年,未有一位华容,谁知今日…今日竟会…
“太平君?奴才明白您乍闻喜讯甚是激动,不过这规矩可不能坏,您先领了旨,奴才也好交差啊。”看着张善为难的神色,我慢慢松开捏紧的手掌,捧过旨卷,谢主隆恩。
“恭喜君上,哦不,奴才该喊您华容才是了。皇上特意吩咐了奴才,华容若是有什么话想说,奴才可以帮您传达。”
恭喜?如果换上别人来领受,也许他会无比欢喜吧?可是于我而言,喜从何来?未曾企盼,如何能喜?曾经以为,两年时光轻逝,入宫复出宫,叶岚仍会是昔日的那个叶岚。
后来人事无常,成为太平君,知道自己从此大约离开无望,于是不敢再去想象将来如何,但意识里还是认为会守着体元殿直至终老,或者自己今生早亡也不一定。
然而一旦成了华容,一旦出了这启祥宫,从此对着的就再不是十几个御侍这般简单,而是东西十二宫内数百宫妃,其复杂,其险恶,根本无法想象。
皇上,你将我这入宫未足一年之人就这样推向龙潭虎穴,不会不知我将被那些女妃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怕个个都会欲除我而后快,这就是你所谓的…送我的礼么?
这就是你所说的偏爱?哪怕我可能在那无休无止的阴谋暗斗中失去性命,也要给我这其实无甚价值的名义上的荣耀?为何不问我愿不愿,要不要?是了,你已说了,无论我喜不喜欢,也要收下。怎可有拒绝的余地。
“…叶岚没有什么话要说的,多谢公公了,只替我叩谢皇上恩典便是。”说完,执着皇旨,我转身向房内走去,不再管背后人们是何反应。关上门,将掌中布卷攥得几乎皱成一团,抬臂,挥手。好想将它扔得远远的,扔到看不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