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着我吧,束缚我吧,说你需要我,不要允许我离开,不要给我自由,我天生是家养的,不是野生的,外面的风风雨雨,不是我能够欣赏的。
凌晨扬扬眉毛,奇怪上述那些无病呻吟是哪来的,是谁塞进他的脑子里的,不过,那些呻吟也让他明白一点,真的离开,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即使可以好好生活下去,想必也不会比现在快乐多少。
***早上起来,曾杰在床边操作,凌晨看不到,不知他在做什么,过了一会儿,曾杰拿着一袋黄色液体送出门外。凌晨白了脸,半晌才问:“那是什么?”曾杰顾左右而言他:“晚上睡得好吗?”凌晨问:“那是什么?”曾杰苦笑:“导尿的”
凌晨白着脸,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眼光微微转动,他想感受到自己对身体器官的感知与控制力。没有,他完全感受不到腰以下的任何知觉,那么…凌晨的嘴唇都在颤抖:“一直都是用这个?”
曾杰道:“这些功能日后会慢慢恢复的。”凌晨沉默。无边无际的,麻木的黑色,将凌晨淹没,他可能永远无法自己控制大小便,可能永远不能做一个男人,可能永远这样躺在床上。
这恐惧,让凌晨的嘴里有一种黑色的苦味。整个人不会说也不会动。那是一种,无法用哭泣表达的绝望。曾杰道:“你会好起来的!即使真的不能好,我会一直照顾你的!”
凌晨慢慢地呼出一气,近乎一种梦游状态地喃喃:“不,你不会让一个残废拖累你一辈子,如果我不能好起来,你看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曾杰呆了一会儿,才苦笑:“我在你心中是那么不堪吗?”凌晨道:“曾杰,你肯为我付这些治疗费用,已经让我看到了我从未见过的人性的光辉了。”
曾杰再次目瞪口呆,然后不得不半讽刺半真诚地说:“谢谢。”凌晨抬起眼睛看曾杰:“你放心,如果我真的能好起来,我就是你的。如果不能好起来,我也不会拖累你的。”
曾杰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跟不上年轻人跳跃的思维,所以呆了一会儿才明白凌晨的意思:“如果不能站起来,你想自杀?”凌晨淡笑:“放心,我下次会小心从事,不会从二楼向下跳了。”
曾杰扭开头去,一时无法说出劝慰的话来。曾杰可不是圣人,指望他几十年如一日地爱一个瘫痪病人,不如指望世界大同人人友爱每个适龄儿童都可接受义务教育。
半晌,曾杰才道:“我会让你接受最好的治疗。如果真的治不好,我仍会给你安排最好的护理,你尽可以放心生活。如果这样,你还是不能忍受你失去了一部分功能的痛苦,我也不会多劝。
我一直相信,人有生存的自由,也有死亡的自由,没有人可以评价他人的选择,因为没有人知道别人的感受。可是为了那一天,不要到来,我希望,你会尽最大努力,配合康复治疗。”
凌晨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晚上回去吧,我不习惯,那些脏活,让护工做,好吗?”曾杰愣一下:“你…”凌晨苦笑:“我觉得很难堪。”
曾杰沉默一会儿,点点头。没受过骄宠的孩子,是不懂得撒骄的。没有眼泪,不能给恩人脸色看,向陌生人发不着脾气。凌晨几乎是一个克制与忍耐的典范。
曾杰为这个可怜的孩子心疼。那克制而谨慎的态度。可是凌晨身周有一堵无形的坚冰,他无法近身,他也不愿在这种情况下靠近,好似趁人之危。
曾杰努力每天都抽出时间来陪凌晨,可是他毕竟是一个有事业的成年人,即使是亲生儿子病成这样,他也不可能放下一切,每天陪护。
凌晨仰望天花板,一整天没有开口,活下去真的很难,即使肉体全无知觉,心灵所感受到的咬噬般的巨痛,让人禁不住想惨叫出声,可是那种无形的痛,不能医治,不能被人感知,即使你流泪也没有人能够明白,也没有办法解除,除了默默忍受别无他法。
如果曾杰在这里,他不得不强颜做出平和坚强的姿态,虽然累,倒底也是没有时间放纵自己去往太深处想。现在独自一个人,凌晨不禁自问:“我这样苦苦挣扎,这样忍痛倒底是为什么?”
是软弱吗?癌症后期剧痛不止的患者是否有权要求安乐死?灵魂之痛,丝毫不亚于肉体之痛,可是没有人同情也没有药物缓解。
大多数未经过此痛的人只会责备自杀者懦弱,一个人疼痛得愿意放弃生命以求解脱怎么能责备他懦弱呢?千古艰难唯一死,死都不怕的人怎么会是懦弱的人呢?(再有人要求他人保持乐观的情绪,我就会建议打折他腿然后要求他保持微笑与心情愉快。
他要是能,我就建议敲开他脑壳看看他是不是内吗啡肽分泌过多或面部神经失调,NND)凌晨的灵魂好似被火烧一样,他禁不住侧头去看床头的抽屉,那里面有一把水果刀。一把水果刀。拿起来,扎到喉咙里,经过几秒钟的窒息,产生各种美丽的幻觉,然后一道白光,带来平和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