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以视死如归之势,迎向长剑,试图为他挡下修者的倾力一击。
但材质为玉,这般行径无异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关珩眼底突然一热。
短短一天时间,他却如同在沙漠戈壁中徒步跋涉了数月,心头早已干涸枯竭,遍布裂纹,此刻望见玉镯,便如同望见干渴濒死之人望见绿洲湖泊,碧水清澈,清风徐徐。
并非救命,而是救赎。
本已疲沓至极的四肢骨骸又冒出一股力气,少年死命咬紧牙关,喉间泛起浓郁腥气。他死死盯住玉镯,额角青筋高高崩起,拼尽全身力气,拽着手腕,堪堪向旁边侧开半米!
长剑擦着他飞扬的衣袖,风卷残云,割裂布锦,劈上巨岩。
“轰隆!”
半人高的岩石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竟是自中央裂开,切面光滑如镜,两片巨石缓缓倾颓,朝两侧土地重重砸去。
尘土飞扬间,幽琴姣好的眉慢慢蹙起。
她一言不发,再度举剑。
冰花飘逸,寒流再起。
关珩却轻轻地笑起来,嘴角一点点勾起。
眸色迷离,眉眼温柔。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想我活着。”
少年轻声低喃,低垂的眼底染上无人可见的依恋之色,尾音飘散在剑气掀起的狂风里,随着咕噜噜滚落的坠石轰鸣一同落入谷底。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愿意救他,愿意替他去死。
关珩眼角有水光闪过。
他微微阖眼,又悄然仰起头,一本正经地对幽琴拱拱手,平静道:“抱歉姑娘,我暂时不想死了。”
幽琴却冷冷道:“由不得你。”
旋风卷起白裙猎猎,湛蓝色玄力在她周身骤然凝聚,长剑轻挑,冰蓝色冰花再现,半空中飞速舞动旋转,每一片雪白的花瓣边缘都锐利如刀锋。
长剑携无数冰花,向前刺出!
关珩只微一扬唇,留给她一抹轻而洒脱的微笑。
随后少年仰头朝天,脚下奋力一蹬!
他脚下一片碎岩登时崩裂,几片碎石顺着近在咫尺的悬崖咕噜噜滚落,没入下方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巨岩本就靠于崖侧,此时岩石碎裂,通往深崖的路就此敞开,关珩一边吐血,一边仰面哈哈大笑,飞速向崖下坠去。
长剑刺碎的衣袖猎猎飞扬,少年黑衣幽深,眸色却张扬壮烈,宛如一只坠落的墨燕。
“幽琴姑娘,”他扬声道,“在下若是不死,来日再叙!”
旋风掀起幽琴蒙面的薄纱,露出半抹俏丽的下颚。她望向少年坠落的方向,红唇微抿,惊怒交加。
女子撩起长裙,正欲飞身入崖,衣襟角落却突然轻颤起来。
幽琴的动作登时停滞。
她蹙着俏眉,从袖中摸出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
水晶内光芒闪烁,似乎甚是焦急。
那是小姐发给她们的通讯之物,得之不易,每次使用还要灌注大量玄力,平日几乎没有用过。
此次光芒如此耀眼,可见小姐那边是出了大事。
幽琴瞥了眼深不见底的山崖,茂密的枝杈从崖壁一侧探出,尖锐的枝稍宛如无数利剑,远处隐隐传来玄兽咆哮之声,震起飞鸟无数。
杳无人迹的荒山,崇山峻岭,一路蜿蜒至天际,其间不知游荡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生命,每一片斑斓的叶片都可能藏着致命杀机。
罢了。
那小子……纵然逃出她剑下,应该也活不得。
……
谢子游也恐慌于这个问题。
他先挡剑,又百忙之中抽时间返回本体,对幽琴下召回令,紧接着飞速赶回,一落入手镯,便感到自己在半空中自由飞翔——比跳楼机都刺激。
那边关珩一边坠落,一边还惦记着玉石脆弱,遂将左手紧紧捂在身前。
从谢子游的角度看,少年咳出的血几乎染红整片天空。
他却仍在低笑,对谢子游歉意道:“对不起游游,我拖累你了。”
少年在幽琴面前嘴硬,潇洒地纵身入崖——但在这凄冷山风中吹了片刻,头脑归于冷静,感受着越发猛烈的下坠力,关珩也不得不承认,他怕不是要摔死在这里。
“其实最后应该把你托付给她……可我左思右想,怎么都舍不得,一时鬼迷心窃……”
“唉,是我的错,我死就死了,却要留你在这山崖里寂寞很久。”
“你给我闭嘴啊!”谢子游近乎癫狂,老子1000积分都花了,主角要是还死了,自己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游游,我……”
“你他妈给我闭嘴,听不懂人话吗?!”
谢子游牙关紧咬,眼一闭,心一横,拽出系统准备好的化形之法,往自己身上一搭——
关珩面前的天空骤然一暗。
他忡愣又讶然地瞪大双眼,一眨不眨,死死盯住眼前的画面!
从天而降的少年眉眼精致,肤色胜雪,眉心一点朱红花钿,游纹似火。
如墨长发在少年身后肆意飞舞,随风上扬,漂亮的桃花眼中似有灼灼火光,鎏金般的琥珀色瞳孔中光芒万丈,倒映出山川日月、湖海星辰,以及一个狼狈虚弱、遍体鳞伤的……他。
少年红唇微启,话音被鼓荡的风吹散,身形纤细,手脚微凉,在漫山幽草,冷风升腾中张开双臂——
给了他一个温软的拥抱。
关珩鼻尖突然一酸。
怀中飘来丝丝清香,他埋着头,近乎贪婪地嗅着,眼前一片花白。
水果味,有点像夏天的西瓜,香甜清爽,沁人心脾。
重伤垂死,草叶凌迟,被父亲亲手驱逐入险恶山岭,乃至被寒剑直指鼻尖,少年眼眶中悬着的泪都没有落下。
但那点脆弱的倔强,在一点仓促的温情面前,登时兵败如山倒,不堪一击。
此刻,关珩抱着谢子游温软如玉的腰肢,耳边山风呼啸如擂鼓,刹那间天地都崩碎了,只有怀中温度炽热滚烫,几乎灼伤灵魂。
让人热泪奔流,情难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