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少海被她的艳色威慑,头皮瞬间一麻。
腰杆下意识压弯几分,甚至后退了两步。
等回过神,听清她的称呼,又不由暗生恼怒。
他略作掩饰地咳嗽一声,声音沙哑,颤抖着伸出手,要去摸春央的脑袋,浊泪已经泛上了眼角:“阳阳啊——”
春央盈盈转身,避开他的触碰。
她优雅地向后,倚向皮沙发靠背,笑容随意轻柔,直视秋少海。
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扣,全身笼着层矜贵的冷漠,“行了,这儿没有记者和网友,您就别演了,太假。”
隔壁会议室,监控将这一幕完完整整地清晰投映在众人眼前。
“我说怎么这么别扭,原来弟妹这副倨傲轻蔑的姿态——”谷茂春不轻不重擂了一下秦冬眠的肩,斜着眼笑,“简直像把你这大灰狼的皮扒下来,披在了小绵羊的身上。”
秦冬眠嘴角含笑,黑眸淡淡瞥他,刮来一道冷意,当视线转回春央脸上时,又漾起柔柔的光,慵懒又深情。
看得谷茂春夸张地“哎哟哎哟”,大呼刺瞎了朕的龙眼。
高清荧幕诚实的捕捉到秋少海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
那是因为,在他的预想中,即便时隔多年,那个曾经在他拳头下瑟瑟发抖的养女,再次面对自己,依然会小脸恐慌,泣不成声,哀求他不要再爆料。
甚至他已经做好了春央缩在那位巨星老公身后,柔柔怯怯,丝毫不敢出声的准备。
谁知,远远瞧见她,通身珠光宝气,眉间灿然,娇美夺目,举手投足优雅从容,有一股独属女性的潇洒。
所以,当那双杏眸平淡中略带嘲弄,轻扫过来时,他的脊背先塌了一半。
就像曾经随意丢在地摊儿上的布包,某天却摇身一变,被恭恭敬敬安置在奢侈品专柜里,隔着晶莹剔透的玻璃罩,灯光一打,散发出金碧辉煌的豪华亮泽。
这么一想,须臾间,秋少海又生出了底气。
不就是个精美包装出来的戏子么?
而且,舆论已偏向自己这边,口诛笔伐春央的网友浩浩荡荡,还有那位神秘青年承诺保他无虞的笃定神情,以及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大笔丰厚酬金…
“阳阳,我知道你怪爸爸,当年对你不够关心,但是看在这么多年,我一直费心竭力找你的份上,你原谅爸——”
“妈妈是怎么死的?”
突然,春央轻轻出声,打断他唱作俱佳的表演。
猛然听她这么一问,秋少海动作顿住了,心神一慌,喘了好几口气,才慢吞吞地抹起眼泪:“你离家后不久,她就吃了安眠药…”
春央的目光久久地顿在空中。
脑海中闪过那晚的暴雨,还有方文静脸上的殷红血迹,她闭了闭眼,仿佛当天的惊雷和闪电隔了十年的时光,再次重重击打在她的心尖。
“阳阳…爸爸已经知道错了,我也都改了。你妈临走前的愿望,就是希望咱们一家人团聚,她死不瞑目啊,你跟爸爸回家吧,爸爸求你了——”
说到最后,他捂着脸,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另一边,谷茂春皱起眉头,“这儿都没别人,他怎么还演,难道他猜到了房间里有监控?要不算了吧,我看小春的脸色也不太好。”
秦冬眠薄唇紧抿,一言不发,轻敲着扶手的指关节却停了。
一时间,两个房间同时陷入沉默。
只剩秋少海的呜咽嗳气声,在众人耳边回荡。
见春央不说话,也没理他,秋少海的演技和精力逐渐透支,悲伤的情绪无以后继,便渐渐停了,手却没松开,从指缝间悄悄打量春央的脸色。
却见她单手轻支下巴,正坐那儿盯着他瞧,红唇噙笑,眼神明晃晃的满是戏弄,像在看耍猴一般。
秋少海不由一僵,脸上虽还笑着,眉间却快速划过一丝熟悉的阴鸷,“阳阳…你笑什么?”
春央唇边带出丝笑意,保养精致的指尖抚着颈间的钻石,声音清甜:“笑你独角戏唱得好。你看有人搭理你吗?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你…你什么意思?”
被她再三愚弄,现在又听到这句意有所指的话,秋少海心里一梗,呼吸不由粗重几分,眼角氲出根根血丝,但目光被她捏在指间的珠宝吸引,脸上的狰狞便掺杂上浓重的贪婪。
这么多年,他还是一点儿没变。
春央心里清楚,要不是秋少海心思多疑,顾忌着房间里可能有摄像头或窃听器,恐怕会当场跳起,狠狠甩她两记耳光,再用力踹几脚,才能解气。
但好在,鱼儿终于上钩了。
“什么意思?当年你总是一副深情又痛苦的模样,但妈妈一直想尽办法离开你,你不明白原因吗?”
这句话,是秋少海的死穴。
果然,他脑子一轰,理智瞬间被滔天怒火烧得殆尽,蹭地站起来,几步逼到春央面前,面色铁青瞪着她,咬牙切齿咆哮:“你再说一遍!”
几乎同时,监控室的秦冬眠周身发寒,脚下生风,大步向外走。
“老秦!”眼看不对,生怕他失态坏事,破了春央设下的局,谷茂春赶紧一把将他抱住,不顾秦冬眠黑眸中的冰冷刺得他背后发凉,提高嗓子连声劝:“她可以的,她能应付!你的冷静自持去哪儿了!回魂了嘿!”
清冷低沉的一声,冷戾爆开:“放手。”
谷茂春闭上眼睛,视死如归:“今儿你想离开这房间,就从兄弟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话音刚落,秦冬眠不动了。
哎?这么有用?嘿,没想到我在他心中的分量还挺重的,谷茂春还没得意完,顺着秦冬眠的视线看过去,也愣住了。
只见画面上,春央脚跟一蹭,把7厘米的细高跟甩开,直接光着脚,踩着地毯,站到秋少海面前。
一步一步,笑容不减。
她稍稍仰起脸,霎那间,秋少海表情错愕,他的眼前好像出现了幻觉。
在美若天仙的年轻女人背后,仿佛还站着一个穿碎花裙梳低马尾的瘦弱少女,两双水润润的杏眸渐渐重合,她们一起直视着秋少海的眼睛,坚定地说道:“我已经不怕你了。”
我已经不怕你了。
女人嗓音娇柔,轻轻一句,却如当头棒喝,敲在秋少海头顶,震出“嗡嗡”回响。
“我记得,被你打得狠了,妈妈会吃止痛药。瓶子压在枕头底,伸手就能摸到,非常方便拿。”春央心头浮上酸楚,眼眶泛泪,话锋却凌厉陡转,一字一句:“但她从来都不需要安眠药助眠,所以,那些自杀的药,是谁放进到她的瓶子里的?”
瞬间,秋少海浑身一凛,发着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你…你别血口喷人!”回过神,他双目藏火,目光压到她脸上,“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情全抖到网上去?”
春央的目光如他所愿地瑟缩了一下,很快,秋少海就眉目舒展,冷静下来,他坐回沙发,笑吟吟的脸上甚至带了丝得意,意有所指,“你现在的老公,知道你得过精神病?你说如果他知道了——”
“你…”春央抬手拢了下发丝,纤弱的肩膀挡住半边脸,却让秋少海恰好看清她眼里浮起的几丝慌乱,“抑郁症不是精神病,请你不要乱说。”
“好啊,想让我别乱说,你得…”他意味深长地停住,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咱们国家不是规定了,子女对父母有赡养义务嘛。”
春央咬了咬唇,像小时候那样,怯怯地问他,“那…你觉得多少合适?”
“两百万。”
她刚要点头,秋少海嘿嘿一笑,伸出手指摇了摇,“每个月两百万。”
春央杏眸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说什么?这么多!”
“对你来说只能算毛毛雨。”见她终于害怕了,秋少海不禁有些受用,满腔的豪气也重回心底,他向后一靠,大手一挥,慷慨地给她拿主意,“外面不都说你公公是首富吗?你男人又那么大的明星,他俩随便谁从指缝里漏点出来,帮你洗清名誉,不是举手之劳?”
春央哭腔都出来了,急急追问:“所以如果我不给钱,你就会继续败坏我的名誉?”
“废话,不然我花了这么大的功夫,是——”
话音落下,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再去看春央,面带讽刺地站在那儿,眼里干干净净的,哪还有半点泪水!
“你这个小贱——”秋少海勃然大怒,扑上去撕扯她的肩膀,满嘴脏话还没吐干净,被春央一脚踹到肋骨,嗷一声倒在地上痛得打滚。
下一秒,房门破开,乌泱泱涌进十几个保镖,塞住秋少海的嘴,干脆利落地把人拖走了。
他的喉咙咯咯作响,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突然掐紧,眼瞪如牛,苍白的老脸憋得通红,前额蹦出蚯蚓状血管,胸膛剧烈起伏,看起来倒比直播时,更像一个病人。
不甘心啊!他的指甲在地毯上划出长长的深痕,看向春央的眼里,满是狰狞,如恶魔再生。
但很快,他就再也不能为祸人间了。
春央松了口气,大脑有些缺氧,微微眩晕,没等她抬手抚额,脊背就贴上了沾着温热薄荷香的胸膛,一转身,下巴压到两道清瘦的锁骨。
“怎么不穿鞋。”
男人醇厚迷人的低音炮和呼吸一起,拂过发顶,顺着耳腔滑落心底,让春央忽然浑身一松,那块曾经压在心底的石头,悄然粉碎了。
她猫似的蹭了蹭,乖巧窝在他怀里,“冬眠…”
头顶落下声轻笑,嗓音大海般温柔,“嗯?”
“小时候我总在想,是不是因为我不够高,或者不够壮,才会怕他。刚才脱掉鞋的一瞬间,我才忽然发现,原来让我不再害怕的,是我的勇气。”
他静静抱着她,好像要穿过十年的时空,轻轻搂住他伤痕累累的爱人。
她又扁起嘴,忍不住生气,“不过,要是早知道能正大光明地踹他一脚,我就穿那双跟上镶铆钉的了!啊啊啊后悔!”
秦冬眠的眼角眉梢被笑意压得微弯,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真是个小坏蛋。”
然后,不顾小坏蛋羞得满脸粉红,手臂揽住佳人细腰,把她整个人向上一提,鞋面见隙塞到她的脚丫底,把人搂住,带着她一顿一顿地往前走,僵硬又滑稽,惹得春央仰脸笑起来,眉心擦过他泛青的下巴颏,于是她笑声更大,清脆地响在他耳边,以及小小的一声,“谢谢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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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平安榕城重磅发布:春央原名秋阳,为秋少海养女,后因遭到其虐待和家庭暴力,榕城法院于2008年7月11日判定剥夺其监护人资格和抚养权力。”
下午,R.S召开新闻发布会。
春央淡妆,一袭白裙,黑发披肩,眉眼婉然。
面对着疯狂闪烁的长/枪短炮,她笑容明灿,“在这里,我想鼓励和我一样不知自己从何处来的孩子,还有正在遭受家庭暴力的人们,反抗是我们最坚强的武器,它不应该被剥夺,也无法被剥夺,只要你时刻拥有勇气。”
同时,一段视频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发到了网上,正是秋少海和春央在房间内对峙场景。
舆论顿时反转。
于是,网友们又吃着瓜,成群结队地声讨曾经发博指责过春央的艺人,其中聚集最猛火力的,是任君期的那条微博评论区。
扫眼一看,已被“任君期道歉”的留言刷屏。
没过五分钟,任君期把微博删了。
这下可好,众人霎时乐开了花,编着段子全方位嘲讽,更有微博野生诗人,作了句狗屁不通的打油诗,也被火速点赞到热评,“道歉何时来,君问归期未有期,只因他又删了你。”
把屏幕对面的任君期气得当场砸了手机。
正喘着粗气,忽然听见铃声大作。
他皱起眉,疑惑着一张脸,在偌大的客厅几乎翻了个遍,才从鞋柜的一角找到已经蒙了一层灰的手机。
来电闪烁,是个陌生号码。
尾数却很熟悉,321。
他想起来了,这手机和电话卡只用了一次,用以和秋少海联系,但他不是已经扔了吗?
不对,朦胧的记忆渐渐清晰,因为不放心助理,所以那天,他换好伪装,打算亲自走两个街区,再把手机扔了,结果刚走到门口,经纪人恰好到访,慌乱之下,他随手把它一塞,原来是放到了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