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不成事的老头还找他干嘛?
任君期冷笑一声,直接把手机扔进了垃圾桶,屏幕磕在地面,碎开一片蜘蛛网状的裂痕。
铃声却很固执,响了一遍又一遍。
后来,大概是预料到他不会接,又改为发短信,嗡嗡震动,根本不停。
任君期怒火中烧,大步走上过,把它掏出来,正要直接关机,却见屏幕上亮着五六条短信,中心内容只有一句:“给钱,不然把你我交易曝光。”
“一分钟不回,就加价一百万。”
他不由呆住,像从头到脚浇了盆冷水,把怒火彻底熄灭,随后,涌起颤栗般的后怕。
短信依然在涌进来,秋少海的狮子口也越开越大,已经从两千万加到了四千万,他咬着牙,拨了回去,那边嘿嘿一笑,“怎么样?任大明星,咱们见个面吧?”
“你是谁?怎么有我的号码,请不要再骚扰我了。”
秋少海故作惊讶,“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或者我提醒您一下?咱俩见面那天,你穿了件黑色卫衣牛仔裤和棒球帽,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是 ‘给你两千万,帮我搞臭一个人。”第二句话说, ‘别废话,就问你做不做?’。”
“哦,我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啊?”他自问自答,洋洋得意:“还记得我摆在桌面上的打火机吗?那其实是只录音笔,啊,还不小心装了个针孔摄像头。”
任君期脸色铁青,手背青筋暴起,几乎要将手机捏碎。
“怎么?还没想起来。行吧,买卖不成仁义在,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考虑。明天六点之前,我这个账户要是收不到钱,咱就网上见。”
任君期一听,命吓掉半条,哆嗦来哆嗦去,直接拨了个号码出去,响了七八声,那边才接,声音冷淡:“什么事。”
他咽了口唾沫,把详情说完,那边语气更是冰冷,“我帮不了你,自己解决。”
“霜霜!你不是说这事儿成了,你就和我在一起么?!现在出了问题,怎么又不插手了?”
“呵。”她冷笑一声,“可是,你事儿办成了吗?”
然后不等他回答,直接掐断通话,把手机重重往桌上一丢,气的直咬牙:“这个蠢货!”
经纪人见她脸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她冷静下来,却又不气了,嘴角忽然带起一抹笑,“狗咬狗,有意思。”
·
傍晚时分,秋少海裹着一身酒气,叼着牙签从路边小川菜馆走出来,没走两步,打了个小龙虾味的饱嗝儿。
快到巷子口的时候,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啧,那孙子还没打钱过来。
刚一抬头,人影都没来得及看清,脑袋上狠狠挨了一板砖。
然后麻袋兜头罩下,狠厉的拳打脚踢雨点般落在身上,痛得他哀嚎不止,连连求饶:“好汉!好汉,别打——”
话未说完,有人重重挥下一拳,打到后脑,他只来得及感觉到脑袋底一凉,眼前就黑了。
意识彻底消散前,世界忽然变得无比缓慢。
所以,他从睫毛的缝隙,看到了露进来的一片霓虹,巨大的LED显示屏上,是春央明亮的笑脸,手里举着根炸鸡腿,还有广告商大红色的logo。哦,对了,他忽然想起来,那孩子好像最爱吃的就是这个了…
当当当当——雄浑绵长的钟声沉闷地响在远处,不知为何,莫名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那道从潭拓寺传来的禅音。
那好像…好像是一个秋天。
1990年的秋天。
午后时分,冬阳渐暖,在光秃秃的树桠间涂抹浅淡橘光。
芦灰色的古寺金黄的银杏簇拥,树影披满路面,安宁而充满慈悲。
他坐在墙外头的石凳上,伸着腿,就着难得的好天气,对着远山写生。
路边有人在卖金鱼,几尾橘红的小鱼来回游弋,像一抹抹灵动的水彩。
他看了便喜欢,果断买下,小心翼翼捧着微型玻璃缸往回走时,被人一撞,鱼缸打翻,只听哎呀一声,命运的转轮“喀嚓”一响,短暂停止后,便开始沿着既定的轨道,缓缓开启了。
她被暮霭勾勒,纤弱动人,脸庞纯净而温柔,对于他的莽撞,她只是惊讶地张了张嘴,便连忙捧着小金鱼跑回路边,请卖鱼人用水救活它们。
刹那心动,一见钟情。
在一起后,她敏感、不安、易落泪,这些特质,令他愈发着迷,她轻巧得像一缕愁思,她是诗意本身。
他们结婚了。
后来,恶魔苏醒。
再后来,她眼睛里的闪亮,消失了。
秋少海最后听到的声音,是车胎擦地的噪音,在脑海中轰隆隆作响,然后雷电大作,天空淅沥飘起了雨,渐渐滂沱。
落在他已经凝固的脸上时,和眼角沁出的水珠混在一起,彻底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了。
·
千里之外的榕城。
“央央,傻愣着干嘛?”
春央正发呆,从漆黑雕花铁门的一侧,走出一个憨圆慈爱的女人,她年逾五十,长了对月牙似的笑脸,双眼温和,目光柔柔落在春央身上,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和泪花。
“院长妈妈…”
春央认清来人,掩住嘴惊呼一声,泪珠成颗滚下,她又哭又笑,紧紧抱着院长,一瞬间,又仿佛回到了个撒娇贪玩的孩子。
“我们家…怎么又回来了?三年前我来过,结果看到了一片废墟,到处打听,才知道当年我走后不久,这里就发生了火灾。”
院长拉着她的手,直叹气:“是啊,多亏了小…秦先生,去年就注资重建了,还把我请了回来,再陪一陪孩子们。”
春央惊喜回头,抱住秦冬眠的胳膊,眉间眼梢漾开的晶莹的笑意,“小秦先生,这就是你要和我说的秘密吗?”
忽然意识到不对,面露狐疑,歪头看他,“不过…两年前,咱俩还不认识吧。”
秦冬眠但笑不语,牵着她,和院长一起,走进焕然一新的春天里孤儿院。
坐落在西郊半山的这座小洋楼,掩映在一片浓绿的蓊郁中。
庭前草坪上,喷灌花洒自动旋转,水珠熠熠生辉,像不断喷扬的碎钻,红玫瑰浓艳,在花圃盛放,爬山虎攀满了整面墙,一直向上,附在三楼的露天阳台,绿意盎然。
露台的门开着,纱帘被风吹得鼓起。
春央嘴角上扬,那是…小塔的房间。
正是晚饭的点儿,庭院静悄悄的,偶尔跑过几个你追我赶的孩子,好奇地看着他们,两只姜黄色的肥猫趴在墙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秦冬眠却带着春央,径直走到洋房的后面。
然后,她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树梢有小鸟叽啾飞过,像是从她心跳噗通的胸中钻出来的,轻盈又热烈的欢悦。
原本是长满半人高野草的荒地,如今被一座游乐场替代。
下一秒,灯光大亮,霓虹闪烁,音乐响起,“小太阳游乐园”几个大字外缠绕着彩虹色的灯管,在夜晚熠熠生辉。
她仰起脸看他,眼眸映着灯火,流光溢彩:“冬眠…你…”
“走,我们进去看看。”
春央傻愣愣,被他牵着走,一句话都说不出,她只顾左看右看,脖子转个不停,她不清楚自己是坐上旋转木马,是怎么从穿着夜礼服假面骑士服装的工作人员手中接过棉花糖的,又是怎么坐上旋转秋千、碰碰船….最后坐上过山车,她手心一片濡湿,脑中发懵。
在荡上最高点时,秦冬眠低头对她微笑,眉眼极尽温柔,他说:
“央央,我把童年补给你。”
春央的眼睛瞬间瞪大,眼泪缓缓流了下来。
最后,他们在摩天轮接吻,又玩了海盗船,手拉手跑回楼上,绕开奔来奔去玩耍的孩子,躲进三楼。
春央眼睛明亮,开心地咧嘴笑着,满脸都是兴奋的红。
秦冬眠微笑:“好玩吗?”
她用力点头,踮脚亲他的唇,“喜欢。”
正要往院长办公室走,却被秦冬眠揽过腰,把人带回来,他牵着她走了两步,来到琴房前,把她往墙边一按,说:“别动,再给你一个惊喜。”
春央惊讶极了,“还有吗?”
秦冬眠微微笑一笑,眼里闪着光,“一会儿我喊你,你再进来,好吗?”
说着,他走进了琴房,春央凝神细听,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声音。
但她记得秦冬眠的话,所以很乖巧地倚着墙等,却渐渐的,眼前浮现出多年前的一幕——
头发微长的少年脊背挺直,端坐在一架奶白色的三角钢琴前,弹着勃拉姆斯。
也许是听到了什么,他回头看过来,神情平静,清黑的眼眸光淡淡,像沉淀着一层半融的雪。
门口却是什么都没有,只是地板上,却被阳光诚实地倒映出一个纤细的影子。
少年唇角微微牵动了一下,走过去把人抓出来,罚她站在一旁,替他翻谱。
他才十三岁,却已长得十分英俊漂亮,阳光从窗外扑泻而下,将他的白衬衫照得透亮,像一朵蓬松的云。
少女小腿快站麻了,气鼓鼓的闭上眼睛,“好了没?小塔,你还要练多久呀?”
他不答话,依旧专注而认真。
她便扁扁嘴,重心一会儿换到左脚,一会儿到右脚。
还偷偷拿笔,在他背上画了只蓝色小猪。
他却还是不理,最后一生气,扭头跑了,把少年在背后呼唤她的声音远远甩在身后——
春央仰着头,笑意刚刚绽开,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轻柔纯净的旋律,缓缓流淌在夜色中。
妙曼如烟,舒缓如梦,像月光踩着星星从亘古长夜而来,温柔地暖洋洋地,暖雨润骨,春风抚面。
勃拉姆斯的《摇篮曲》。
春央傻了。
“阳阳,进来。”
春央却动不了了,仿佛脚底生根,木头似的站在那儿,然后,她受惊小鹿一般的眼睛里,映出秦冬眠越靠越近的倒影。
白衬衫,胸前画了一只幼稚的蓝色小猪。
她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在金花跳燃的视线里,他笑得俊美漂亮,淡茶色的眼眸亮若琥珀,周身落满光芒。
软软糯糯的声线,颤抖着,组不成他的名字:“小…小….”
他微笑着,低磁清冷的嗓音,与记忆中那个白衣少年略带变声期的哑合二为一。
“过来,阳阳,帮我翻谱子。”
作者有话要说: 7500+大肥章奉上~~
今天,他们终于跨过十年的时空,再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