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哥俩,赵牛人如其名膘壮如牛;赵猴非但没长尖嘴猴腮,脸庞竟是极方正的国字脸。不明忍不住大笑,反倒将赵牛方才那点子疑虑给笑没了;他也跟着笑。赵先生干脆黑了脸立在旁边等他们俩慢慢笑。
收住笑意,不明向赵先生赔个不是。赵先生哼了一声,看眼府门口众人低声道:“去我屋里说话。”赵牛点头。不明望着假卫若兰合十,转身跟那哥俩一道从西角门进了府。假卫若兰离得远,没听见他们说话,只瞧见小和尚壮汉一同大笑,满腹狐疑。林海亲送了他们上马离去不提。
不明等人来到赵先生住的小院,有小厮倒了茶水上来。赵先生先道:“不明师父,学生有学名唤做文生。”
不明笑念了声佛:“文生先生,还是您族里的名字好记些。”
赵牛也道:“就是,他那文绉绉的名儿什么趣儿。”
赵文生只做没听见,乃问赵牛此来何事。赵牛看着不明问道:“你这小和尚跟大官老爷是朋友?”
不明道:“贫僧和林大人以诗会友,与绿林好汉以武会友是一样的。”
赵文生道:“不明师父委实诗才冠世,我们大人极赞赏。”
赵牛扫了眼他二人,又吃了口茶,遂讲起昨日那事。待听到他们揍的那人姓魏,赵文生大惊!忙看向不明。不明点点头。赵文生顿时白了脸。随后听说姓魏的不是凶手,赵文生吓得站了起来:“不是他?!那你们岂不是平白揍了他一回?”
不明含笑道:“他倒觉得挺有趣,并未恼怒。依贫僧看,此人心胸尚可,非小肚鸡肠之人。再说他跑得快,其实也没挨几下。”
赵文生面如土色:“过于莽撞。”
“无碍无碍。”不明摆手道,“赵先生先听完。”
赵牛看族弟神色便知错揍的不是寻常人。待说完经过,他迟疑道:“猴儿,那姓卫的……”
赵文生脸色极难看:“漫说咱们惹不起,连林大人都惹不起。”
不明安慰道:“他们不是有事求林大人相助么?想必不好意思计较这么点子误会。莫忧心,若真想找赵施主麻烦昨儿就找了,哪里会平白放到现在。”
赵文生也不问不明从哪里看出假卫若兰有求于林海,只似笑非笑道:“师父可知他们此番来江南所为何事?”
不明思忖片刻道:“与替令侄女报仇可相干么?”
“不相干。”
“那贫僧不想知道。”
赵文生细看了他半日,道:“师父为何如此热心想帮我家报仇?”
不明合十诵佛道:“民间多有冤屈。替民申冤本为官府职责所在;然总有些冤屈是清官加能官——没错,贫僧说的就是扬州知府吴大人——也无法替百姓做主的。当官府力不能支之时,社会总得给无辜受难者一点子希望。”
赵文生骤然感慨。又问:“社会是何意?”
不明微笑道:“你、我、他,举国上下活着的每一个人,就是社会。天理正义,匹夫有责。”
赵牛拍桌子:“不明师父说的对!天理正义,匹夫有责!”
呆了半晌,赵文生苦笑道:“谈何容易。”
不明道:“韩非子曰侠以武犯禁,这话没错。文生先生,你身为受害者赵姑娘的亲叔父,扪心自问:倘若给你个机会报仇却不合律法,你能忍住不动手吗?”
赵文生果断道:“不能。”
“不论那犯人是谁?”
“不论是谁。”
不明正色道:“赵先生显见是个惯于深思熟虑之儒生。连你都忍不住,可知复仇的动力有多大。人有潜力无穷,有志者事竟成。赵先生,你能拿到令侄女的卷宗么?”
赵文生轻轻摇头:“我不过是个幕僚。再说,倘若贼子当真是……魏……家的人……”
不明微微阖目:“那种人家,外头瞧着是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内里个个像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越是大族越如此。”他蓦然睁眼,悠悠的道,“若是连林大人都惹不起,反倒好办。”
赵牛思忖道:“我也听说过,大户人家心眼杂,常有兄弟为夺家产闹上公堂的。”
不明笑了:“闹上公堂的多半不是大户人家;正经大户人家多半悄悄害命,夺的也不是家产。”
赵文生忙问:“夺的不是家产?那是什么?”
“爵位啊。”不明淡然道,“一个祖父生了十几个孙子,谁不想袭爵?长孙死了次孙就能顶上,次孙犯罪三孙便可跟上。各人娶的媳妇交的朋友认的主子又不同。有出息的未必有身份,可操作的多了去了。得了爵位便得了特权,特权在手多少钱捞不到。”赵文生愕然,怔怔的看了不明半日。不明哂笑道,“赵先生难道不知道贫僧俗家姓什么、舅父叫什么?身在扬州,也该听说过‘金陵护官符’吧。”
赵文生一愣:“什么护官符?”
不明诧异道:“先生不知道?”赵文生摇头。不明乃轻声念到,“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赵文生皱起眉头踌躇片刻:“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