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一本正经道:“这是市井传说中的金陵四大家族,贾史王薛。最后那个‘丰年好大雪’说的就是贫僧家。”
赵文生抬目上一眼下一眼看了不明十几眼,含笑问道:“大师家珍珠如土金如铁?”
不明柔声道:“贫僧顶他个肺、圈他个叉。”
赵文生并未听懂,然能猜到这不是什么好话。赵牛看看兄弟看看不明,压低嗓子问赵文生:“他说什么?”赵文生摇摇头。
不明长叹一声,也摇摇头:“罢了,不提这个。还是想想弄卷宗的法子吧。”
赵文生思忖良久,向赵牛道:“我委实拿不到那衙门里的卷宗。过几日我寻借口去转转,画张地图。”
赵牛点头:“也好。”
不明望看他们哥俩羡慕道:“人丁兴盛之家真好。”赵文生装模做样念了声佛。
赵牛道:“猴儿,你与这小和尚总打机锋,想来回头有要紧事商议。不用留我吃饭,我这就走。”
不明忙说:“这会子我二人没什么商议的。”
赵文生接口道:“好,我送兄长。”
他遂起身送赵牛从西边小角门出去。哥俩立在门外又说了半日的话。赵文生对不明尚有几分疑虑,赵牛此时已尽信了小和尚、竭力说服族弟。
不明回到客院。“护官符”本来打算寻机会说与林海,如今说与赵文生也不错,保不齐效果更好。因得给赵文生点时间跟林海商议,不明不想马上见他。遂揣着盒点心溜去花园,藏在一处僻静小阁中。
也不知他走的什么运。才刚安生吃了两块点心,耳听阁外脚步声响,抬起头正见一个男人走进小阁。不明眼睛看着此人,心里无比钦佩本时空的原著作者老曹。腰圆背厚、面阔口方,剑眉星眼、直鼻权腮。十六个字真真妥帖到十二分去。不用问,来者必是红楼第一白眼狼贾雨村无疑。
不明淡然立起合十诵佛。贾雨村笑施礼道:“晚生来的鲁莽,可是惊扰了师父?”
不明道:“萍水相逢,何来惊扰。清风斜阳不属人,先生请自便。”
贾雨村便立在小阁另一窗旁眺望。不明悠然而坐,心中已转过好几个念头。他琢磨过数回该如何对付这贾雨村。于京城那公府而言此人乃是白眼狼。然他本是个有才无德的小人,而薛家乃太上皇时代的巨富商贾。不论日后朝廷如何变化,太上皇一死,薛家皆难逃被当作肥羊宰割的下场。小人自有秉性,倒是颇好利用。姓了薛这个姓委实太被动了。念及于此,不明决意不过早对付贾雨村。乃含笑请他吃点心。
贾雨村压根不知道这个小和尚已把刀在自己头上转了一圈,谢过点心、趁势坐到不明隔壁与他闲聊。不明顿时发现贾雨村乃有备而来,猜测他大约听说有个小和尚深得林海器重、特意找来认识的。遂顺水推舟与他谈诗论词、夸赞其大才。贾雨村眼中闪过欢喜。天色渐暗,不明邀贾雨村到自己的客院用晚饭;贾雨村欣然允之。
另一头,赵文生送走族兄后没找到不明,便去了林海书房。他灰着脸告诉林海,昨日他家亲戚误揍了假卫若兰。林海闻之暗暗想笑。因念及赵文生没了侄女,忍住了。赵文生隐瞒下不明正帮赵家报仇之事,只说昨日小和尚劝得赵牛相信官府定能破案、方才赵牛乃是因为家中琐事来林府找他。林海自不疑有他。赵文生又拐了个弯子说“护官符”。
林海也一愣,捋着胡须道:“这个本官倒是不曾听说。”
赵文生道:“单从‘护官符’这三个字并不明师父当时的前言后语,学生揣度着,怕是这四家里头哪家出了什么‘乌眼鸡’,波及金陵。大人初到扬州才将将三个月,人生地不熟。学生想去拜访吴大人府上的高师爷,打探这四大家族是怎么回事。”
赵文生与高师爷身为扬州巡盐御史和扬州知府的心腹幕僚,明面上乃是点头之交。林海迟疑片刻答应了。“只做你二人闲聊罢了。”
“是。”赵文生接着说,“还有一件。学生想着……”他有些踌躇。
“先生只管说。”
“学生纳闷。不明师父来的那日说,这是他第二回到扬州。上个月大人与他瘦西湖游船,偶遇了一回吴逊大人,乃是他二人初见。吴大人的模样和当时的衣裳画舫……”
林海等了半日没见他接着说下去,问道:“吴大人的模样衣裳画舫有何不妥?”
“不明师父方才随口一言,说吴大人乃清官加能官。并非客套,十分笃定。”
林海骤然明白过来。扬州知府吴逊又矮又胖满面红光,平生最爱舒服,吃穿用度皆好。身为同僚,林海知其家境富庶兼娶了位擅理财的夫人,平素用的钱来路极正。然此人外貌瞧过去既不像清官也不像能官,不明一个居于别处的出家人如何能那般笃定?这小和尚倒是越来越不简单了。想了半日,乃命赵文生晚上去套套话。
晚饭过后,赵文生果然来客院寻不明,直问他如何看扬州知府吴逊。不明道:“贫僧也好奇他是个什么来头。”
赵文生道:“吴大人乃是比林大人早两科的二甲进士、庶吉士。离京后初任德阳县令……”
不明摆摆手:“贫僧不是好奇这个。贫僧知道吴大人为官清廉,家里吃穿用度都是吴夫人赚的。那些钱他们自家使虽充裕,拿去打点京中达官贵人却连个零头都够不上。扬州知府这么肥的差事,他竟连着干了五年!整整五年没有被人撬走。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上面有人。”
赵文生一摸下巴:“这……”不错。朝廷错综复杂,老圣人、圣人和各家王爷早斗成了一窝乌眼鸡。再是清官能官,没点子来历哪里能坐稳如此肥差。他不禁点头,“师父说的有理。漫说学生,连林大人竟也从没往这头想过。”
不明道:“林大人乃正人君子。他想着,同僚们读圣贤书吃朝廷俸禄,为官廉洁最寻常不过。可如今之世道并不清明。占了人家想要的位置,人家随意寻个借口便可将他挪往别处。”乃嗤笑道,“京里头区区一个从五品员外郎,竟能随意谋换正四品地方府尹……”忽又住口,摇头长叹一声。
赵文生大惊:“竟有此事!”
“多了去了。”不明苦笑,“先生只等着。应天府的陈大人这些年做得也算不错,偏他那顶帽子已让人盯上。快则一年、慢则两年……到时候朝中少不得又要起复旧员,从那些曾被革职的才干优长、贪酷狡猾者当中挑只狗送过来。大约会挑曾做到过知府之位且之前有几分傲气的。”
赵文生呆若木鸡。许久,叹道:“这些事,学生竟不如师父明白。”
不明抬头望向窗外明月,神色怅然:“贫僧又哪里愿意明白这些。”装逼技术又上一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