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郎威胁婉太嫔弄走阮贵人母子时顺手帮他把邓贵人也捞出来。婉太嫔呆了半日,犹自不信。“纵然邓贵人八字吉利,你把她嫁出去,难道使原先的身份?”
“当然。”小朱气定神闲道,“朝廷哪里得闲管这种小事,又不在京城。皇帝命根子坏了,早已颜面尽失。邓贵人这会子固然心如死灰;她也只二十出头,有太太做、难道还守节不成?守节也轮不到她。她连个姨奶奶都不算,顶天一个通房丫头。”
半晌,婉太嫔竟无可辩,颓然道:“老身本以为世间胆儿最大的也只不明和尚,合着他不算什么。”
小朱鄙夷道:“区区和尚胆儿能有多大。先帝皇陵炸了不也就炸了,皇帝的亲生女儿当街被人宰了,也就宰了。”
婉太嫔一愣。可不么?这些事儿都不是小和尚做的。绿林人眼中实实在在没有皇帝,只是……“忠顺王爷不管?”
“他连每月进账多少银子都懒得看,焉能管到单个项目。”小朱微笑道,“晚生手里多少还有些门路。但凡出了大高玄观围墙——外头的接应,李夫人,你不如我们。”
婉太嫔点头:“委实如此。”悠然道,“官场、后宫、大高玄观,有些事儿是一样的。”
“比如?”
“越是底下的小头目越擅长以邻为壑、只手遮天。且手段精明。”
“且敢刀头舔蜜。”
“不错。”婉太嫔吃了口茶,“不要紧的人,死了连个假尸首都无须预备。朱先生,可否帮老身向周皇后吴贵妃进个言?”
小朱摇头:“晚生可以绕到周家纨绔小爷和吴家管事跟前,再进去便不成了。”
婉太嫔愁眉。半晌道:“也行。就说,不妨多预备几名孕妇。”
“送孕妇婴儿进宫那么容易?”
“不容易。为的是让各方耳目知道她们两家有此念头。”
“那用不着见主子,市井闲人嚼舌头即可。”
婉太嫔微怔:“我都出宫多少年了,手段依然窄。既如此,就托付朱公子?”
“好。”
婉太嫔竟当真放心,跟小朱商议起来。
大高玄观地方极大,诸位道长常年各自修行、彼此少有瓜葛。新进去两三个人,除去管事的、旁人压根不知道。但凡遮住头脸,管事的自然懒得细看。小小贵人也难分到多好的院落。于观中而言,不过是多送一处吃穿用度罢了。观外护卫的乃是御林军,婉太嫔早都摸清楚了他们的巡逻章程,手下人也已探明最便宜的下山线路。只要奴才们假装主子依然在,三年也不会露馅。连明年十皇子写给父皇和皇祖父的贺寿词都已预备妥帖。这东西是不会送出观去的,装个样子罢了。
小朱有些庆幸是自己揽下这桩事。若四当家过来,少不得担心那些留守的一不留神就得白白送命。思忖片刻道:“跟去的奴才们想必忠心,李夫人不觉得可惜?宫外再想调理这么忠心的只怕艰难。”
婉太嫔一愣,显见没想过,神色踌躇起来。“过个几年,朝野后宫渐渐没人记得她们时再说吧。”
小朱淡然道:“周吴二位但凡有一位没分到皇子,必立时惦记十皇子。离两位孕妇分娩还有三四个月,分两批走便好。”
“也罢。”婉太嫔微微一笑,“朱先生倒慈悲。”
二人遂商议细节。
另一头,京城的朝天宫也出了个小热闹。东平王府的一位大管事最信得过道玄仙长,逢年过节都要请他过府给画个平安符。今年也不例外。谁知道玄居然卧病不起,苦等多日也不见好。那大管事挂念他,亲自过来探望。道士们绞尽脑汁拦阻,反倒惹得大管事愈发起疑。逼得没法子,道玄他师兄总算说了实话。
原来腊月初某日,道玄在梅花树下偶逢了位形容标致的女香客,登时跟丢了魂儿似的。女香客穿着寻常小户人家的布袄,同行的乃两位大婶。她并非京城人氏,自称是来探望舅父的,过两天便走。道玄心心念念想再见女香客一面,又恨自己修行不坚定,每日都过得水深火热。熬了四五天,道玄自称出门散散心、再没回来。小道士在他床上发现了一封书信,是写给师父的。说对不住师父和三清,弟子没挺过试炼、睁眼闭眼都是那位女香客。弟子要去找她,不论天涯海角。
大管事傻了,做梦都没想到能看一出道士思凡。因详尽询问那几日前前后后。遂得知,遇见女香客前两日,还有位从外地来的土财主找道玄。那位长得胖乎乎的,自称早几年来京城做买卖时见过道玄,跟他求了张发财灵符甚灵验,遂想多求几张。此人姓王,与道玄单独会面了个把时辰,临去留下不少香火钱。大管事听罢眼珠子直转,面黑如铁回府去了。
次日东平王府便找到了胖财主曾住的客栈,跟掌柜的伙计详尽打听,越打听越可疑:这位赶了极远的路,仿佛只是为了来求发财灵符的。求完后当天即离开客栈。
宫中,邓贵人收到了道玄写的情诗。仔细查看,字迹虽像,仍有几个字的笔顺和道玄素日习惯不同。乃目光呆滞听传话嬷嬷说了半日,待嬷嬷喊她、她茫茫然不言语。随即掀开手炉,将新到手的假情诗烧成灰烬。嬷嬷低声长叹,以为她失了孩子丢了魂,苦口婆心相劝。
许久,邓贵人怔怔的摇头:“嬷嬷如今所言,我皆听不见去。待我到了大高玄观修行几个月再说吧。”
东平王府早先从没想过用得着大高玄观,故此并未探究里头的行情。邓贵人此事来得虽突兀,好生利用也能成一张底牌。然而眼下想吩咐邓贵人做事确强人所难,白白放过又可惜。万般无奈,只能赶在动身前送过去一封密令;她依然木头人似的收入怀中。
直至夜深寂静,邓贵人才悄悄取出密令。看罢嫣然一笑:上峰让她到了大高玄观莫要别居,只跟阮贵人住到一处。好生亲近十皇子,多说吴贵妃好话。你未婚夫在外头甚好,还等着来日与你重逢呢,你千万保重。
此密令有个好处,便是没有称呼,看不出来是写给谁的。能与未婚夫重逢的,在外人看着自然不会是皇帝的女人。
这趟出家入道,邓贵人只带着两个宫女服侍。一个是她从家中带来贴身大丫鬟,另一个是东平王妃的人。昨儿阮贵人特打发心腹嬷嬷来问她的奴才是否可靠,邓贵人只说自家丫鬟最可靠不过。那嬷嬷了然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