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咧嘴:“多半知道。”
遂同去书房。一路上安安静静,连根人毛都没有。
寻常武将家的书房,要么是摆设、要么搁的全是兵书。欧阳盛书房里倒什么书都有。老爷子端坐窗前,见孙子进来了头也不抬。半晌,悠然道:“成了几个?”
欧阳四爷垂头:“回祖父,就一个。”
“什么坑。”
“粪坑。”
老头忍俊不禁,又沉下脸:“你知道那是谁么。”
“知道。”四爷扭头瞄一眼石管事,顺带挤眉弄眼。“石大哥认得。”欧阳盛眉毛一抖:出去玩了一趟,石管事变石大哥。
石管事只好上前打千儿:“奴才在江南见过庆王世子几回。”
“是他?”
“是。”
四爷忙说:“石大哥说,他知道许多弯弯绕,只告诉祖父。”
“我的意思是四爷听不懂,大帅必能明白。”
“一个意思。”
“显见不是一个意思!你那话听着像是什么机密似的。”
欧阳老头有些好笑。“罢了。石管事,你说。”
石管事再行礼,正色道:“本月上旬,宫里头又生了位公主。不知什么缘故,额……”
缘故就是林黛玉命薛蟠向端王世子密信进言,撺掇朝中全部跟皇帝不对付的人马,随便站成两边,分别上书求立五皇子或十一皇子为太子。每回上朝都跟打群架似的,长如长城的奏折你刚念完我接着念。不党不群的儒生难免被裹挟进去,不由自主站队。横竖只给两个选项,要么立长要么立嫡,其余诸位悉数忽略不计。九皇子碰巧在其余诸位当中,皇帝日日心气不顺。
后来还是梁廷瑞给出了个计策,让皇帝好生捧一捧六皇子,先带出个其他选项的水花来再说。然而才刚捧了小六不到十天,他就领着姬妾出城踏青、狠狠的踏了回秧苗。各色弹劾折子霎时好似满城飞絮。
这个其实是夏金桂给惹出来的。夏美人娘家富裕性子刁横,对心腹嬷嬷言听计从。嬷嬷乃魏老太君所派,诚心报复六皇子打魏家孙媳妇主意;梁廷瑞也是薛家的人。整件事皆为朱大郎所设圈套。
如此,任何人提九皇子半个字,九皇子立时得让唾沫星子给淹了。皇帝愈发憋屈。他脸上的刀疤太深,消除不掉;那个东西暂无治愈之法。皇帝也是人,各种压力之下,已没精神处置正经政务。
石管事轻声慢语跟欧阳盛解释当下朝局。长叹道:“乱啊,实在乱。恐怕会逼得太上皇……起那心思了。”
欧阳盛大惊。“何至于此。”
“大乱须大治。端王长于行伍。以治军来治国,虽不免粗莽,却能止乱。庆王狠厉兼圆滑,亦能止乱。欧阳大帅。若庆王府能得你相助,就算是兼得了端王的长处,龙椅指日可待。”
欧阳盛皱眉:“就凭……他帮了老夫一名族中子弟,老夫便会助他?”
石管事道:“奴才推测,他们原先的章程没这么快。大帅那位族中子弟,听四爷说才来没多久。”
“是不久。”老头瞥了孙子一眼。
“庆王本想着,等那位欧阳将军在您老跟前多混个两年,混得更亲昵些,他们再来个偶遇。第一回决口不提什么投靠。日常书信往来,逢年过节愈发热络,待时机成熟方表露真实身份。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本以为俄罗斯的仗还有的打呢,谁知太上皇一卷圣旨把端王给调了回来。本以为今上会先立十一皇子,等太上皇驾崩、他手里已拿稳兵权后再改立九皇子。庆王只需把今上的心思露给太上皇……哪个当爹的能忍儿子巴巴儿守着自己死?”
欧阳老头一叹。
“谁知朝中成了如此模样。”石管事道,“相当于决战提前了许多,原先稳妥的安排都得仓促上马。”
欧阳盛缓缓点头。
欧阳四爷抿嘴道:“如此说来,咱们今儿是白忙活一场,他还是会来的?”
“自然会来,可四爷并未白忙活。”石管事微笑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此来原本便是凭三寸不烂之舌做说客,信心极要紧。四爷挫了他的锐气。”
欧阳老头盯着他:“你们贾琏投了哪位?”
石管事连连摆手:“这种成了没多大好处、败了株连九族的事,我们大人才不沾呢!他自是开国功勋嫡长孙,还有忠顺王府做亲戚。哪里得闲费那个神去?再说,就上海那模式,一年给国库赚五年的税钱。谁是皇帝不得用他?”
欧阳盛拍案:“有理。就咱们老欧阳家的军功,谁是皇帝不得用?”石管事一咧嘴,心想您老可真自信。
欧阳四爷口没遮拦道:“可他们家心术不正。若被他们赢了,可会记恨咱们家不投靠?军功么,只看乌龙岭。”
“嘶……”欧阳盛倒吸一口凉气。许久问道,“贾琏如何瞧今上。”
石管事长叹。“不如老圣人。”
“此话怎讲。”
“老圣人所爱的静贵人,什么神仙人物儿,听着都羡慕。梅容嫔,额……”
欧阳盛哼道:“不敢说便罢。”
石管事谄笑两声,忽敛容道:“奴才确以为老圣人强过今上。”
欧阳盛观其神态并非作伪,让他下去。石管事躬身退出。沉思良久,老头吩咐孙子,王二公子下回再来,再弄些恶作剧加以拦阻拖延时日。四爷领命。才刚要走,老头又让他再套套石管事。
欧阳四爷自觉已跟石大哥肝胆相照,径直相问。石管事告诉他:“此事不知真假。静贵人之死有废后张氏姑妈掺合,老圣人并没连坐张后之子。今上却因张后盯容嫔的梢放逐两个挺不错的儿子。胸襟两样。”
“明白了。”
当晚,欧阳府飞出四只信鸽。
石管事莞尔:欧阳盛这种封疆大吏,怎么可能跟太上皇没有单线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