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公子已经离欧阳家的兵营不远了。掉入陷阱后回到昨晚上的客栈跟店家提起山石挡路,掌柜的惊说今儿还从那边进了货呢。立时有幕僚察觉出端倪,仔细询问,方知他们走错了路。休整一宿,次日请了个老伙计当向导,重新启程。
近十几年西北无战事,欧阳四爷短短二十余年的戎马生涯没上过正经战场,故此他依然远远的藏在岔路后头。等亲兵跑过来告诉他王二公子已经上了大路,欧阳四爷呆愣半日没回过神来。扭头看石管事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瘪瘪嘴:“石大哥,你又没提醒我。”
石管事道:“你没料到,是因为你早先没经历过。我告诉你无用。你父亲、祖父难道没告诉过你敌军狡黠?你也没记住啊。下回便知道了。”
“还下回。”四爷嘀咕,“祖父让我拦着他拖延时日。”
“他不是还没到你们家么。”石管事伸了个懒腰,“哎,你们这儿有没有藏于市井的绿林高手?”
四爷没好气道:“没有。我们这么点儿大的地方,还市井。”
“早知道上回派人去长安时顺手雇两个回来。”
“作甚。”
“你年轻不懂事,石大哥教教你。”石管事悠然道,“干坏事至少要拉一个职业背黑锅的。”
忽听一个声音冷不丁冒了出来:“石大哥,麻烦你不要教坏我们家长辈谢谢。”
石管事扭头一看,大惊:“秃驴!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只见一个和尚麻溜的翻过山石,在几个人跟前稳稳站立。先歪着脑袋打量了几眼欧阳四爷。“施主姓欧阳?”
欧阳四爷也打量他。“不错。敢问师父法号?”此僧穿着半旧的僧衣,头上戴了个青草编的圈儿,身后背着包袱、斗笠和雁翎长刀,胸前一串大佛珠看不出什么做的。
和尚甩掉草圈、包袱等合十诵佛道:“贫僧想跟欧阳施主过两招。”
石管事抱着胳膊跳出圈外,招呼亲兵们:“让他们比划比划。你们少将军兵法平平,武艺倒还不错。”
欧阳四爷含笑道:“比划是可以。我是师父长辈?”
和尚道:“眼下还不知道。打完才知道。”
四爷哼哼两声,拱拱手做了个起势。和尚做了个同样的。二人一言不发径直交手。眼明的兵士只几招便看出来了,他俩使着同样的功夫。然和尚显见占上风。
一个亲兵拉了拉石管事:“哎石大哥,我们少将军怎么要打不过他似的?”
石管事道:“这和尚经风历雨,和各种人交过手,胜在经验。他还学了另一派的硬功夫,力气比你们少将军大,一力降十会。”
说话间胜负已分。二人左手胳膊勾撞的功夫,和尚右手冷不丁拔出长刀笑眯眯架在了欧阳四爷脖项上。
亲兵恼了:“没说比兵刃!”
“多新鲜呐~~战场上你跟敌人打仗前先列个单子,先比弓箭、后比拳脚、最后比兵刃?他们到后方杀咱们妇孺时会不会先让有力气的男人出来?”
欧阳四爷抱拳:“是我输了。”眼睛又锃亮,“我是你长辈?”
“你叫什么?”
“单字名敦。”
“嗯,够敦的。”
“秃驴你休要绕过重点。”石管事幸灾乐祸,“敦,文字辈。跟敬大爷同辈。”
“我知道我知道!”和尚瞪他,“我识字!我本驰名大江南北的诗僧……”
“你又顾左右而言他。一句话,是不是你长辈。”
“是。”
“这不就完了么?”
不待欧阳敦发问,和尚已拉了拉他的胳膊:“师叔休要教这厮给哄骗了。此人外号立地成佛,早先是一名江洋大盗,近几年才假惺惺投靠了个主子。”
“四当家何必呢,一见面就互相揭短真的好么?”
“谁先揭的?”
欧阳敦直觉有好事:“二位别吵了。这位师父是我家哪位兄长门下?”
和尚合十:“不知道。”
“啊?”
“老和尚找不着了。和敬师叔交手后才知道他是贫僧师叔。”
欧阳敦茫然半晌理不清头绪,咧嘴笑道:“我们老家人口极多。祖父正准备派大伯回乡办事,师父就跟着同去吧。”
和尚皱眉:“是……敬师叔过继之事么?贫僧就不去了。贫僧怕忍不住对他父亲和继母不敬。烦劳太师伯替贫僧在敬师叔生母坟前上柱香,贫僧谢谢他。”
欧阳敦轻叹一声:“清官难断家务事。”
和尚阖目垂头:“没有什么是断不清的。只看肯不肯断。”
石管事忽然拍手道:“和尚,你来得正好。”他指了指欧阳敦,“昨儿我跟这孩子说了些话。因实在太有道理,他一直提不起精神。”
“你又给我们家孩子……额,我们家长辈放了什么毒?”
石管事笑得不怀好意:“乌、龙、岭。”
和尚一愣。“啊?好端端的提那个干嘛?”石管事大略说了昨日言论和欧阳敦反应。和尚望天无语。“十三大哥你是故意的!”
“没错!我就是故意的。”石管事洋洋得意。“一将功成万骨枯。夺人军功可谓丧尽天良。我看你还能掰扯得出什么花儿来。”
“有什么好掰扯的。”和尚懒洋洋道,“不劳而获乃人类天性,军人也不例外。指望修心养性纯属白日做梦。唯有严峻律法这一条可行。故此军令素来是最严格的。那事儿错在两位。监军负监管责任,上司负领导责任。贾代信上请罪书。”
石管事嘴角抽了抽:“王子腾就没事了?”
“营前斩首,他爹也上请罪书。”和尚道,“不过这些都是秩序年代的话题。非秩序年代扯规矩纯属瞎扯淡。多少将军大老婆小老婆都是抢来的。”
欧阳敦道:“师父……”
还没来得及说话,石管事打断:“师侄!”
和尚合十行礼:“阿弥陀佛,出家人不论俗家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