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谁说别教坏你家长辈的?”
欧阳敦翻眼皮子瞥他俩。和尚正想反驳,见状闭嘴。四爷略去称呼接着说:“石大哥说,史书上乌龙岭依然记在王子腾名下。”
和尚道:“如果诸事不变,确实会在他名下。”因想了想,“主要涉及两个问题。其一,历史是门学术,而不该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其二,罪犯应当保有基本权力,不能不承认其成就。本朝现阶段纯粹是人治。不变法,这两件事都别指望解决。想变法,需要很多人坚持不懈,才能达到。”
听到最后,欧阳敦一愣:“能?”
“难归难,并非不能。”
欧阳敦脱口而出:“算我一个!”
和尚看了看他。“凡是答应得特别爽快的,九成九没思虑周全。”石管事嘴角含笑环抱膀臂后退两步。
“还要如何考虑周全?”
“光为了乌龙岭,搬倒王子腾就可以了,用得着变法么?隔壁时空他无缘无故坠马死了,说不定就是老钱……额,隔壁不关咱们事。夺人军功的,王子腾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地方上知府夺知县政绩者多了去。相对应的还有上司犯罪下属背黑锅,甚至不相干的路人甲背黑锅,抄家灭门无处鸣冤。这些,敦师叔以为该不该。”
欧阳敦一巴掌拍上山石:“不该!”
“然后你想想有多难。”
“故此我说算我一个啊!”
和尚与石管事互视两眼。石管事道:“赤子之心,就不知道多年后变否。”
和尚摸摸下巴:“贫僧对姓欧阳的无端有几分信心,一如对姓司徒的无端有几分戒心。”
石管事哑然失笑。“你过来,我有事单独同你说。”翻身跳上山壁攀登。和尚紧随其后。
他俩自然是十三和薛蟠。远远的避到十丈高的一块突岩上,二人并肩而立。十三正色道:“既然姓司徒的都差不多,留着皇帝、扶四皇子,也挺好。”
薛蟠摆摆手:“皇帝是小朱的灭门仇人。上台多有郝家之功,本身硬实力偏弱。林大人和徽姨的婚事是我对他的最后一次测试。天地君亲,扶小四会受他很多掣制。端王世子不贪权。”
“更弱。”
“所以我替他预备好文臣武将。基督山伯爵说,要打击上层人物,就必须有勇气把自己降低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
“我觉得你在等什么。”
“等实验室突破。”薛蟠愁道,“等火器工厂。不拿火器来对付冷兵器,太难赢了。”
十三点头,朝下扫了一眼。“你敦师叔有心事,不是乌龙岭。”薛蟠比了个“V”。
二人从山壁行下来,薛蟠一把拉住欧阳敦:“师叔,借一步说话。”然并没走太远,只躲到一株大柏树后。
和尚毕竟是个忽然冒出来的陌生人。亲兵头子不放心,悄悄紧跟。只听和尚道:“十三大哥说,他好多天前就觉得你有心事。既然你不说、他也不方便问。”
欧阳敦有些感动。石管事毕竟昨天才改叫大哥,这和尚明摆着是自家传人。遂愁道:“我媳妇。”
“敦师婶怎么了?”
“我和小五年岁相仿,娶亲前后脚。老五家的模样又俊、又会说话、还会写诗,走出来都跟寻常女人不同。里里外外都喜欢她。你师婶娘早先还乐乐呵呵不放在心上。后来他们先得的小子,我们后得的闺女。祖父也最喜欢小五。”
“靠!”薛蟠抱怨道,“怎么就没点新鲜的。跑到西北边陲还是这种破事。敦师叔,要是将来没小子呢?你会过继不?”
欧阳敦立时道:“我闺女哪里不好!”
薛蟠打个响指:“这就成功了一半。模样可以化妆,礼仪可以学习。写诗算个毛线!我们林妹妹心思都没放在写诗上了。我教你个巧宗儿。”乃附耳嘀咕几句,严肃道,“千万别不耐烦、混两天就拉倒。坚持坚持再坚持,管保敦师婶意气风发。”
欧阳敦笑得合不拢嘴:“这个容易。能管用么?”
“三百年后都管用,何况现在。”
树后那亲兵还真不是故意偷听的。可最要紧的没听见,不免好奇。一好奇便放松,回过神来正对着他们少将军的脸,有些尴尬垂了头。和尚在旁龇牙咧嘴的笑。
遂走了回去。欧阳敦又犯愁:“那个庆王世子可如何是好。今儿他必定能到。”
十三微笑道:“路程不短,要到也是下午。他必定先去那赌坊。赌坊不是有个密室么?赌坊下午人最多。心虚之人,议事多半在夜里。”后头一番话说的大伙儿跺脚大笑。
遂快马抄近路赶回去。
薛蟠先求见欧阳盛,自称法号阿宝,编了套半真半假的瞎话。说欧阳二叔在江南弄到了一种轻便轮椅,想问问家里那个行动不便的侄儿可用得着,现有成品图可供参考。因那爷俩都伤透了心,不愿直接联络。如果欧阳盛这边有闲人愿意走亲戚,他非常欢迎。乃含笑道:“他老人家还挺想您的。且他觉得您应该也挺想他。敬师叔模样英俊,他想找人显摆。故画了两幅画像,分别是他自己和敬师叔。”说着从包袱里取出卷轴摊开。
第一副是横的,画个正襟危坐土财主。左边摆大红珊瑚树,右边设金座玉山子摆件。十三在旁低声道:“俗穿地心。”
欧阳盛啼笑皆非。“老是老了许多,模样子倒没变。”
第二幅是竖的,一员武士横枪立马。老元帅立时道:“小四,这是咱们家的哪招?”
薛蟠抢先举手:“我知道我知道!”与四爷同时喊,“苍龙献爪!”老头哈哈大笑。
又说了几句话,欧阳敦寻借口溜走,薛蟠留下继续套近乎。欧阳盛看着画儿再三感慨。
过了会子欧阳敦笑眯眯抱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娃过来,向薛蟠道谢:“师侄的招数极管用!我都小半年没见她那般欢喜。”
“哼哼,我说了管用吧。”薛蟠摇摇手,“小师妹你好~~”
欧阳敦又愁道:“她都两岁多了,还不大会说话。”
“那有什么,郭靖四岁才学说话。”薛蟠顺手把孩子接过来,“多可爱啊!我不管、我就叫你虎妞了。”
十三探问道:“什么招数?”
欧阳敦得意洋洋:“本门机密,不告诉你。”
正说着,有人来报说那赌坊来客人了,十来位。领头的是位华服爷们,模样极俊,惹了不少女人围观。
薛蟠扑哧笑了:“咱们也派虎妞去围观。”
“不去。哪有虎妞爹好看。”
十三软磨硬泡了半日,终于套出“机密”:不过是反复告诉虎妞娘,不论别人喜欢谁、横竖我最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