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下了一场春雨,细密的雨丝打落了树头初绽的花苞,雪白的杏花落了满地。
一大早,祝怜打开大门,迎面吹来一阵柔风。春苗勤快地打来热水,利索地绞着温帕子,拧落得水珠叮当作响。
“对了,昨儿让你去千金绣坊看看进度,如?何了?”
问的自然是她那件价值不菲的嫁衣。自打圣上赐婚,祝家第一时间便把这嫁衣的单子递给了千金绣坊,这群大梁最顶尖儿的秀娘很快便同她确定好了图案花样,每隔7日禀报一次进度,直至完工。
她和宋昀的大婚在即,那日自己的头饰也好、嫁衣也好,自然是要风风光光、万里挑一的。不说把当朝公主和亲的架势比下去,至少要比上京任何一位闺秀的大婚都要名贵。届时待她们成婚,都得考虑考虑能不能盖得过自己的风头。
青苗如?实答道:“进度已完成十之七八,主事秀娘说目前只等南蛮的琉璃珠和银色天蚕丝绣上领口的排扣儿。”
小丫头口中的琉璃珠是近些年来时兴的宝石,据说打磨后呈纯粹的透明色,由于制作工艺尚不成熟,一颗切割漂亮的上等琉璃珠便是无价之宝。
祝怜的这身儿嫁衣上一口气得用百十来颗,工匠们紧赶慢赶还得再等上个七八天才?能完工。
然俗话说好事多磨,她倒是不怕繁琐,只要这嫁衣足够艳压群芳,那么这些漫长的等待也是值得的。
了解了一番进度后,春苗便手脚麻利地给她梳发,就在这时,一个小厮风风火火地跑到门前,大口喘着粗气。
“小姐,宫里头来人了!”
“来人便来人了,你如?此慌张作甚?”祝怜拿出一盒珍珠粉,细细地擦在脸上:“可是什么珍玩赏赐?”
小厮脸色煞白,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好像不是赏赐,是来了位宣旨的大人……”话未说完,自家小姐手中的珠钗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那小厮惊惶地闭上了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祝怜语气平静道:“宣了什么?”
“这……小的不知,请小姐恕罪。”
“我知道了,退下吧。”
那小厮松了口气,得了大赦般退了下去。春苗饶是再不伶俐,此时也读出些许微妙的气氛来。
她试探着问道:“小姐,可要去前院儿问一问老爷夫人?”
“问,必须要问个清楚。”
祝怜看了眼铜镜中艳丽的女子,她浑身珠光宝气,好一幅锦衣玉食养着的娇媚神态,但是眉目间却积压了不知多少剪不断的愁绪。
如?今,一直担心的事情?似乎发生了,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春苗,今日戴那支并蒂雪莲银钗。”
春苗得令,从首饰匣子里搜寻了好一阵儿,才?找到那支漂亮精巧的银钗。这个是宋大人给自家小姐的定情?信物,平时都被珍惜地放在夹层最里头,生怕被别的首饰磕到碰到。
今日小姐怕是心情?不太好,所以才要戴它图个心理慰藉?
“小姐,戴在这里如?何?”
小丫鬟举起手中的小镜,照了照那如流云般妩媚懒散的发髻。祝怜看了看被包裹于乌丝中的银钗,微微一怔,才?缓缓点点头。
“走吧。”
到了前院儿,宫里头的人早已匆匆离去,只留满地兵荒马乱。祝老爷手中攥着明黄色的卷轴,似有千钧之重。他搀扶着一旁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缓缓起身之时看到了匆匆赶来的祝怜。
还未开口,自家那娇生惯养的明珠便冷声道:“阿爹,可是接到了出征的谕旨?”
方才还在打腹稿,想着如?何哄骗过关的祝大将军愣在当场。
“怜儿,你、你莫要胡言——”
他不想让祝怜知晓,主要是怕耽误祝怜的婚事。她和宋相的感情?深厚都被众人看在眼里,大婚在即,自己不能给女儿的大喜之日泼冷水。
于是便打算着先找个离去借口,寻访也好,治理水患也好,等到二人婚成,再把自己出征之事告诉她。
但是现在看来,自己远远低估了祝怜的聪慧。
祝怜闻言,微微叹了口气:“我早就预料到这一日会来。”
老太太面色一紧:“可是那预知梦?”
她摇摇头,之前宋昀早已经给她透了风声,让她做好心理准备。纵然如此,当这件事真的压到了自己头顶的时候,她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如?今局势不妙,怜儿即使是深闺女子多少也能猜到一二。阿爹,你这次是去哪儿,要打谁?”
事到如今,祝老爷也不愿再作隐瞒,他示意祝怜搀住老夫人,一同去了祠堂。
祠堂许久没有人来,大门缓缓打开后,便是一股沉闷的空气。
祝家武将出身,子嗣缘分?稀薄,许多年轻儿郎尚未成婚便战死沙场。祝老爷的父亲便去的很早,留下他一人被老夫人抚养长大,后来边疆平定,他顺利娶妻生子,得了祝怜一个女儿。
女儿也好。他想,至少女儿,不会成为这些牌位中的一员。这些白色的幽暗的烛火照亮了一个个逝去的名字,其中有不少人,年岁还不及祝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