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客走了,由仪仍回了东耳房,白芷守着厚厚一摞账本、帖子正搁那坐着,席居上特意给她另设了桌案,手上一支细毫笔这写一笔、那点一下,手头算盘珠子拨个不停,已是对完三四本了。
她见由仪回来,忙起身迎了两步,请由仪在炕上落座了。又拣了另一边单独放着的一本奉与由仪,道:“这是府里年下采买年货的账册,奴婢对过了,你看看?”
由仪随手接过慢慢翻了起来,一面又端着一钟热茶慢慢抿着,忽地开口道:“今年多了一项采买野味儿?”
白芷道:“问了,说是今年多了一门亲家往来,宣威侯好这一口。”
“问过我了吗?”由仪轻嗤着嘲讽一声,问白芷:“你怎么说的?”
白芷道:“告诉他明年不必了,入手这些转手出去,因钱数不多,也不必入库,只用这些钱去打金银锞子。这锞子打多少,府内上下的赏钱自然都是按这个算的,并但凡少了一厘,您必有话说。”
由仪闻此方才勾出一抹浅笑来:“果然你的话最合我的心。”
又轻轻将手中的账本放到桌上,冷哼一声:“这是见我伤着,没心思理他们了,这才心思多了起来。”
说着,一面抿着热茶,一面悠悠叹道:“果然啊,这鱼钓的还是有用的。”
白芷低头不语,又听由仪道:“所谓,水至清则无鱼,这事儿警告一声就是了,不必过多追究。只是这人得格外注意着,日后但凡出了岔子——”
她慢悠悠敲了敲手边的炕几,扯了一抹冷笑来:“如今这府里仍在风口浪尖儿上,日后蓉儿蔷儿出仕更是厉害,也得有个杀鸡儆猴的人选,让他们都安分安分。”
白芷答应了,面容端肃:“奴婢明白,您放心。”
“对你我自然放心。”由仪慢慢往身后的凭几上靠了靠,随口叹道:“还是得盼着燕儿早日进门的,我也可有两日清闲日子。”
白芷无奈抿了抿唇,一面将那账本拿回来放到案上略矮些的一摞上,一面跪坐下重新提笔忙碌了起来。
由仪就歪在那里听着算盘珠子被她扒拉出来的清脆响声,看着辛夷在一旁手法利落地打络子,忽地笑了:“要说岁月静好,如此才是。”
白芷一愣,抬头看她,不明所以。
又过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并非平常那样端庄肃穆的笑意,全自一番真心实意,笑容甜美非常,她轻轻点头,认真道:“奴婢也觉着。”
由仪甩甩袖子,施施然捧了茶钟抿着,对辛夷道:“想听琴,唤——”
辛夷便明白了,略思索一番,认真道:“君玉公子的广陵散听说最近修的不错。”
“就他了!”由仪一拍桌子下了决定,辛夷含笑答应了,转身退去。踏雪又唤了两个小丫头来吩咐一番,不多时,外间就被安放了整齐的琴案软凳,又换了一炉香气清甜的香来。
翠绿通透的翡翠珠子在月亮门中轻轻摇晃、碰撞着,一层淡蓝轻纱轻轻垂下,衬得人的面容若隐若现。
但这半点都不影响由仪欣赏琴师的美貌。
古琴声悠扬婉转,入耳入心。
由仪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一手在雪白的昙花与银线勾了的云纹上慢慢抚过,随口问道:“新衣做完了?”
辛夷本坐在席居的软垫上打着络子,听由仪问起忙抬头看去,答道:“都做完了,已经给两位爷送去,您的衣裳绣房也送来了,您要看看吗?”
“不必了,你看过就好了。”由仪端起桌上的茶钟慢慢抿着,摇头道:“我不过随口一问,我继续吧。”
辛夷点了点头,垂头继续忙着手上的动作,口中仍道:“皇后赐下的贡缎也择了好的裁衣。不过奴婢想着,您和两位小爷过年想来也不会出去了,便也没让绣房多做,每人两身,一匹是底下送来的特色缎子,一匹是在贡缎中挑选的。”
由仪点了点头:“不错。”
琴声叮咚中,白芷放弃了算盘珠子,一手执笔快速翻着礼单帖子,最后吐出一口长气,将一摞帖子交给了侯在一旁的思韵。
旋即又轻声叮嘱两句,替她拉了一把纱帐珠帘,抬眸看着思韵离去的背影,忽地长长吐出一口气。
摊上个万事撒手不管的主子,她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