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贵豪门培养出的女儿,自然是最骄傲,也是最知情识趣的。
她对着地位低于自己的人是一番骄傲自矜,对于身份贵于自己之人自然又是另一番小心的态度。
其实王夫人过来也不过是为了新年祭祖之事,也是奉贾母的意思来试探由仪的意思。
不过她也刚说出了个话头,由仪就已经一顿猛咳,扶风忙捧了热水过来,又对王夫人李纨歉意道:“二位莫怪,实在我们郡主身上还没大好。”
王夫人还能说什么?只能含蓄一笑,又作出关切之态来:“还是要好生调养才是。”
由仪已止了咳嗽,一面捂着胸口,一面对王夫人无力笑道:“太医也说了,我这身子,是要好生静养的。只是我这府里每日人来人往的,总不得清闲。”
她这话说得意有所指,王夫人心中如何不谈,李纨已是面上一红,低着头自顾自地撇着茶水上的浮沫,不在抬头看向由仪了。
王夫人到仍然端住了笑意,只当没听到这话,道:“既然如此,还是闭门谢客的好,千事万事,还是身子最要紧。”
由仪接过婢女捧来的新茶饮了两口,闻言只当没听到王夫人语中嘲讽,只道:“婶婶这话有理,只是到底年下了,各家往来是免不了的,我也只能强撑着身子款待罢了。”
说着,倏地又笑了一声,拉着王夫人的手:“不过等过两年就好了,蓉儿媳妇入门,我这边便可安稳了。”
王夫人闻言,心头又是另一桩事浮起,瞬间面色不大好看,却也很快恢复了过来:“想来宣威侯家的姑娘定然是极好的。”
由仪见她如此也起了心思,干脆眉飞色舞道:“可不是?这两个小的的婚事,本是我和宣威侯夫人看定的,就说等燕姐儿到了年纪再请媒人上门、下聘礼定,然而这事儿让陛下知道了,竟然亲自下旨赐婚。皇后娘娘也下了懿旨,封了燕姐儿一个郡君品衔,岂不是好事成双了?如今只等着燕姐儿及笄呢!”
王夫人讪讪笑道:“是这个道理。”
由仪又问:“听说珠儿最近身上不大好,可请了好太医了?”
王夫人闻言,苦笑一声:“早请了太医,也有人荐了好大夫来,开了不知多少方剂,总归是无用。”
提起这个,坐在一旁的李纨咬着下唇,眼圈儿一红。
由仪轻叹一声,又说起了祭祖一事:“这本该是按照往年的例子来定的,只是我和两个孩子身子都实在不好,支撑不了一个晚上。”
又道:“这不,皇后娘娘听了,连年里头的朝贺都给免了,只说让我安心在家带着两个孩子养伤呢!”
王夫人听了,便知道贾母交代的事情怕是完不了了。果然又听由仪道:“本来这祭拜祖宗的事情,是该亲去的,但……婶子你也是知道的,若能支撑,我是一定要去的,这祭拜祖宗岂是平常?但实在去不了了,想来祖宗怜惜,也是准允的。”
王夫人只得无奈应了,又说了两句安抚宽慰之言,更道:“琏儿媳妇你还没见过呢吧?本来今日她说要来的,只是老太太觉得身上不适,留她在身边儿服侍,也来不了。”
又笑了:“总归以后日子还长,总能见到的。”
由仪于是道:“我虽没机会过去见到,却听说琏兄弟娶得是夫人的内侄女,也就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大人的女儿,为人最是爽利干脆,生的也明艳美丽,实在令人心神往之。”
王夫人闻此,心头松快些许,转而想起儿子的病情,心里又不大好受,一时坐如针毡,归心似箭。
由仪又闭了闭眼,流露出几分疲态来。
王夫人略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由仪的手,道:“我该日再来探望。”
“太太再来!”由仪含笑道,仿佛要起身。王夫人忙按了她一下,道:“你身子不好,不必起来了。”
李纨也对着由仪轻轻一礼,婆媳二人便转身离去了。
这边红苕在由仪的示意下出去相送——她是许了府内管事的,如今还在由仪身边侍候,只是身份大不一样了。因她丈夫名唤郑奇,所以如今她也该被唤一声:郑奇家的。
只是由仪称呼惯了她这名字,也不喜唤人这家、那家的,于是自己仍是红苕红苕地唤着,外人才依循规矩叫的。
她这边出去送了,由仪坐在那里半晌,忽地轻嗤一声,摆摆手吩咐思韵:“换一炉檀香来。”
说着她起身就往外去,思韵忙应了一声。也不必她动手,迅速就有小丫头过来将香炉捧走,又换了新炉子,重新燃起一炉檀香来。
外人说由仪随和可亲,其实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身侧常常侍奉的几个,谁不知道由仪是最挑剔不过的呢?
若条件不便也能忍了,素日在府里,一盏简简单单的荷叶羹都得厨房下多少心思才能满意,选材取料无不精益求精,只盼着这祖宗能多用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