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的人马停在了城郊的溯琅湖畔。
溯琅湖是由溯琅河汇聚于洼地而形成的一片天然湖泊,湖面很是宽广,三面环山,山脉的另一头便是与陈国毗邻的雁国。
这儿并不是浣花流水宴的主会场,而是开席前提供给各国王公贵族游玩闲谈的场所,真正的主会场还在城内。直到开席前的一个时辰,位在湖畔周遭的王公贵族们才会移步于那处。
虽说是闲谈场所,可布置的却并不随意。
高台本身是用十四根柱子于水中凌空搭建而成的,台面两侧摞着三层阶梯状的席位,第一层坐的是各国皇族,第二层坐的是各国达官贵人,第三层坐的则是些颇有名气的文人雅士。
陈府的席位在台面的第二层。
岑鬼刚一走下轿子,等候多时的红衣下人们便纷纷围了上前,也无需岑鬼开口表明身份,下人们便将他认了出来,“陈公子,这边请。”
纵使岑鬼不想立刻去往席位,下人们也不由分说地将他连簇拥带推搡的给送了过去。
刚一落座,便有一众文人雅士围过来敬酒。
岑鬼倒也豪爽,旁人敬一杯,他喝一杯,也不管祝词说了些什么,统统一饮而尽。
末了,只觉得杯中酒水异常寡淡,远不及符离山山鬼酿的琼浆好喝。
席间有舞姬袅袅娜娜,忽而聚、忽而散,像极了一群五颜六色、在水面夺食的鲤鱼,岑鬼托着下颌看了半晌,看得眼眸半阖、兴致缺缺,只满心念想着尉迟玹为何还不到场。
金鬼跪坐在岑鬼身侧,旁人都看不见他,他却坐的十分中规中矩,眼见岑鬼开始犯困,忍不住笑道,“怎的,这就坐不住了?今儿还得坐上四五个时辰呢。”
岑鬼叹了一口气,用仅二人能够听见的声音抱怨道,“富家子弟的身份虽方便走动,可规矩也多,你帮大爷我物色尸体的时候千万别再挑这种身份不上不下的王公贵族了。”
金鬼轻笑道,“好。”说完,抬眼打量了一番陈储卿的身体,评价道,“这少年身子骨孱弱的很,放眼望去全是病根,骁勇如你为何会挑上这般不堪的身子?”
岑鬼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看这副身子的手脚,打趣道,“不堪?这身子在你眼里竟是如此的不可取?”
金鬼闭目而笑,“你可是王,当然值得最好的。”
岑鬼却被金鬼此刻的笑容惹得一身发寒、毛骨悚然,“阿金你这家伙又犯病了吧?可别将你那份愚忠带到大爷我这儿来,死都死了,管他什么王不王的。”
金鬼眯着一双眼睛,笑而不语。
台上舞姬跳了一曲又一曲,分明不带重样,岑鬼却越看越困,越看越是乏力,只能通过不断地与金鬼交谈打起精神,金鬼见他实在困得不行,便提议道,“换我进去附着吧,你收敛些鬼气,挑个没人的地方逛逛。”
岑鬼点了点头,从陈储卿体内离开,“好,大爷我早就受不了了,这跳的都是些什么破玩意。”临走时仍不忘叮嘱金鬼,“要是尉迟玹来了......”
金鬼早便猜到了岑鬼会说些什么,不消后者说完,便已续上了后话,“要是那位尉迟公子来了,就用发带上的鬼玉提醒你对吧?”
岑鬼笑得很是无赖,“聪明。”刚要起身,余光却瞥见桌角上有一只比指甲盖还要小的蜘蛛,便特意指给金鬼看,“阿金,你们陈国秋天还有虫子活着?”
金鬼点了点头,有些不明白岑鬼为何会有此一问,“冬日都能有蚊子,为何秋日便不能有虫?”
岑鬼沉默片刻,坦然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丑了些,长的跟块马粪似的。”
金鬼有些哭笑不得,“你这形容可真是恶心,赶紧走赶紧走,还杵在这儿作甚,看马粪?”
岑鬼嗤笑出声,“走了走了,可别想大爷我。”
金鬼摆了摆手,也不再看岑鬼,“又不是回不来了,赶紧滚,看着扎眼。”
岑鬼到底是没有掉头就走,而是虚情假意地又向金鬼表达了一通歉意,直将自己心中的愧疚感给彻底抹平,方才心安理得地转身离开。
可是直到岑鬼将附近山林逛了个遍,发带上的金色玉石都未闪上一闪。
岑鬼便不自觉逛得远了些。
半个时辰后,竟是叫他在山脉的另一侧寻到了一片野生的毛栗林。
林内积着一层厚厚的枯叶,深度足以没过脚踝,叶中还藏着刺球似的落果,岑鬼熟练地扫了一抔,将果与落叶分开堆放,落叶用青焰点燃,落果则剥了壳丢入火中,之后便搬了块石头在一旁坐着,静候栗子自行爆开。
等候途中,岑鬼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里,凭空响起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声,“阿清,下令吧!等不了了!将士们都要撑不住了!”
另一人叹道,“眼下就算下令也来不及了吧?”
第三人豪迈地笑了两声,“死便死,有甚可怕的?你们上战场前都未做好面对如今局面的觉悟吗?”
第四人从喉咙里挤出几声轻笑,“来时便想过了,只是没想到会这般快。”
第五人擦去唇角的鲜血,“要我说,跟他们拼了,为国而战,死得其所!”
第六人惋惜道,“这盛世山河,我等是看不到了......”
火铳中的最后一发弹药打在冲来的妖兽身上,自己似呼应着六人的话语,仰天长啸一声,将再派不上用场的火铳别回腰间,取下了被鲜血焐热的长.枪。
枪上的穗子被血凝成了疙瘩,却威风不减。
右手使力,猛地将缰绳向后一勒,发号施令道,“诸将士,随我冲!”
火团自身侧炸开,随之绽放的是随从之人的血肉身躯,眼前、鼻端是浓得化不开的销烟,耳鸣声也越来越大。
渐渐的,再听不见身后将士们的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