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双手捏紧胸前的弓弦,弦绷得很紧,勒进她的肉里,这样她反而好受一点。皮肉烧焦的糊臭味在溶洞里久久无法散去,折磨着她的鼻腔和胃。
不要让恐惧吞噬你。她在心里默念。
托马在洞窟里踱来踱去,忽然发现她的存在似的盯着她,他被胡须遮盖的大嘴满是油腻的烟油味。“别以为捏着把破弓就是个武士了!我警告你,一箭也别射!我还不想死在自己人手里。”说着,他把手探进腰间悬挂的布囊里,抓了几抓,又瞥了一眼地上的焦黑尸体,长叹一口气,终于放弃抽烟的打算。
离他两步远的地方横卧着怪鱼焦黑的尸体,那鱼不知怎么回事,十分易燃。更换火把的时候几个火星溅落到死鱼身上,一大团青色的火苗腾地一下钻出来,吓了所有人一跳。伊莎贝拉可没有被这种事情吓倒,毫不脸红地说,她还有点儿自豪哩。敢于在这样的地方探险,亲眼见识怪鱼的女孩子,放眼整个奥维利亚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
其他人的心情与她截然不同,佣兵们交头接耳,伊万也绷紧了脸,不时向依稀泛着鹅黄光亮的远方眺望。他们决定查看无目鲶涌出来的地方,准确地说是她和克莉斯做了这个决定。托马自然不用说,他只希望越早回去越好,但其他人对伊莎贝拉承诺的额外银币更感兴趣。
至于伊万,伊万就跟黑岩堡秃牙床的老嬷嬷一样,对帝国和帝国的秘法丁点儿信任也没有。他一会儿认定那块石壁是不可能征服的存在——它周围的石镐痕迹就是最好的证明;一会儿反而担心秘法□□会把整个洞顶炸塌下来,把大家全活埋在里面。克莉斯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白痴。
一定没问题的,伊莎贝拉相信她,毫无理由地。
念头刚落下,克莉斯修长的身形伴着火光显现出来,眼中跳动着金光。伊万说过他活了一把年纪,从未见过那种瞳色。“这就是不详的征兆,”就连这种事也能让他忧心忡忡。他总是疑神疑鬼,特别的东西究竟有什么不好,每个帝国人都得长得跟村野农妇一样平凡无奇才称得上称心如意吗?再说,又不是喷吐熔岩的恶龙才有的金色眼珠。阳光,也不是金色的吗?
双目如阳的克莉斯走到隧道口,并不加入众人,只是在路口上风处站定,静立在溶洞嶙峋的怪石旁耐心等待。伊莎贝拉小跑几步,赶到她身边。
“抓稳。”克莉斯小声说。
伊莎贝拉看看四周,石壁的突起泛着光亮,看上去就十分黏滑。她心一横,干脆双手抱住克莉斯的手臂。克莉斯低头扫了她一眼,伊莎贝拉瞧出几分无可奈何的味道。
数个呼吸之后,溶洞深处传来一声巨响,石壁、地面以及洞顶的钟乳石瞬间剧烈摇晃起来。伊莎贝拉觉得自己仿佛抱着暴风雨中的大树,硬皮甲结实的质感驱散恐惧,让她觉得安稳。她忍不住把脸靠上去,额头率先触到的却是一片温软。
“没事了,快松开。”克莉斯的手背抵着她的头。莫名的小小失落浮上来,伊莎贝拉依言垂下手,这才注意到托马背靠岩壁蹲着,用力抓住突起的岩壁,指关节凸起老高。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尘埃喷涌的通道,似乎在准备下一波冲击。直到四个呼吸之后,烟尘尽数被岔路口的冷风吹散,他才意识到一切已经过去,骂骂咧咧站直身体。伊莎贝拉忍耐不住,使出惯用伎俩,用手挡住嘴,一个劲儿偷笑。
正如伊莎贝拉坚信的那样,这次行动很成功。梨形溶洞的一角豁然洞开,洞口龟裂,堆满碎石。洞顶挂着的锥形钟乳石被爆炸震下来几枚,摔断在地,残骸碎得到处都是。“还好这洞子够大,要不然呐,被这石头砸一下,你那花里胡哨的皮甲也不顶用。”托马用火把指指天花。没人吩咐,马奇自行上前,把掉落在洞口的钟乳石搬到一边。那些石块个个巨大,只怕比伊莎贝拉还高,巨人般的柏莱人力大无穷,轻而易举把它扛在肩上,仿佛那只是一小袋大豆。
“你说,我们能找到不老泉水吗?”伊莎贝拉忍不住问克莉斯。女人注视着洞口,比安妮矮不了多少的巨剑藏在漆黑如夜的皮质剑鞘里,夸张的武器增加了主人的权威,起码对于伊莎贝拉来说是这样。
“冒险的意思,就是任何事都可能发生。”克莉斯话锋一转,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伊莎贝拉肩窝里。伊莎贝拉顺势倒退半步,迷惑不解。
“别逞能,满脑子幻想的高贵小姐。也别草率行事,那比暗箭还要危险。待在我身边,如果我叫你跑,就马上往出口跑,谁都不要管。”克莉斯挡在伊莎贝拉与洞口之间,修长的身影给人一种如果不答应,休想过去的压迫感。
说起来就连她加入冒险,也是类似的情形。伊莎贝拉原以为自己习惯了,以她的身份,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的人一只手也数得过来,但她的感觉,跟父亲、侍卫长、教头他们都不相同。或许因为她是个女人,钻进洞穴里的时候,伊莎贝拉还在纠缠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