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思正看得专注,脑袋忽被人从后扇了一掌。掌风袭来,那刁钻的角度和熟悉的力道,让他的身体先做出了反应,不需回首,便反手朝后一擒,扣握住对方的手腕。
而后他才慢吞吞转过身来,正色道:“阁下真是积习难改,无缘无故又拍我作甚。”
澹台千里扬眉道:“谁说还有个未曾成亲的友人,给一群小姑娘指了路?积习难改,嗯?”
这事却是陆九思心虚。
那一群小姑娘如狼似虎,偏生都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他口不能骂,手不能打,只有走为上计。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思,将人都甩给了澹台千里。
“我是为阁下着想,”陆九思替自己辩解道,“那些小姑娘不好么?长得也好,性子也好,阁下应当多谢我才对。”
澹台千里不置可否,人群中忽爆发一阵喝彩声。
“唉!”陆九思忙回过头去,扼腕道,“关键时候没瞧着!”
平缓的河滩上平地架起了一座擂台,底下是横支的巨木,上铺木板,构成约有五丈见方的高台。高台之上是供人角抵的场所。
角抵起源甚早,据闻在千年以前便有以角抵为戏,约莫是见到荒原之中走兽多有以角相抵,相争为斗的场景,先民为之效仿,方才有了这类游艺。
其后,众人又发明出诸多玩乐,诸如射箭、投壶、蹴鞠、捶丸等等,不一而足。在文风稍甚的江南,两名成年壮汉,身着短裤,打着赤膊,交相环抱,骨肉贴连……被视作不雅之举,有碍观瞻,角抵自然也就势衰。
在悬泉道上,这类游艺仍旧盛行。
西边民风彪悍,不论男女老少均曾习武。在他们看来,无需借助外物战斗方是世间头一等酣畅淋漓的快事,若是能在近身搏斗中胜过一众对手,才称得上是真的勇士。
上巳节在城中河畔举行的角抵是一年一次的盛事,参加的人不在少数,旁观者甚众。那些编好了花环的少女,骑累了骆驼的少年,乃至身形佝偻的老妇,不足五尺的小儿,都扎堆挤在了擂台边,摩肩接踵,观看比试。
方才结束的这场比试激烈十分,台上两人俱不肯退让,一时东风压倒西风,一时西风压倒东风,看得众人连连拍手叫好。
澹台千里斜眼看去,见陆九思掌缘微红,显然先前也没少拍掌。
“谁赢了?谁赢了?”陆九思对比试的结果也万分关心,自个儿错过了没见着,逮着身旁的人便问。听得获胜的是他先前看好的“黑裤子”,他又喝了声好。
澹台千里听他那嗓子也有些发哑,不知先前为个不相干的人喝了多少彩。
“你押了注?”澹台千里沉吟片刻,开口问道。他思索许久,觉得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陆九思怒目而视,道:“没押注就不能叫好了?”
澹台千里将信将疑。
陆九思又道:“当然,也押了那么几两银子……不是银子的事,我还缺几两银子吗?嘘——”
他将一指压在唇上,示意澹台千里先别说话。
人群中复又响起一阵喧闹声,只见一人徐徐登台,走到擂台中央,朝众人挥臂示意。
那人身高八尺有余,上身□□,下着一条素黑长裤,正是陆九思押了注的“黑裤子”。按照角抵规矩,他须得连胜三场才能休息,先前已赢了两场,下台喝水、擦汗,随即又回到台上等着最后一名对手。
黑裤壮汉连胜两场,战意正浓,站在台上频频曲起手肘,紧握双拳,露出肌肉虬结的臂膀。
人群之间声浪更盛,陆九思也将双指一撮,放在唇间,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澹台千里觉得这简直不可理喻。
“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得往里挤一挤。”陆九思边说边绕到澹台千里身后,双手抵住他的后背,将人朝前推了一推。
澹台千里莫名道:“你朝前走就是,推我何益处?”
陆九思道:“自有妙用,阁下瞧着就知道了。”
说着他用力一推,将澹台千里往前推了两步。
以他的力道,澹台千里若是不想动弹,双脚一站定便稳若磐石,他就算将整个身子压上来也撼动不了分毫。但澹台千里也想知道有什么“妙用”,配合着朝前迈了几步。
擂台前都是人挤人,他们朝前走,自然撞上了人墙。
人群中有年幼的少男少女,也有同样准备参加比试的壮汉,可不巧他们头一个撞上的正是一身短打、摩拳擦掌的汉子。对方回首怒视,澹台千里等闲视之。
那壮汉原本想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推搡自己。以他的身量也足够俯视众人了,一回头却只瞧见来人的胸口。
一身劲装勾勒出紧绷的胸膛线条,只见那处鼓鼓囊囊,望之令人生畏。
壮汉又抬头朝上看去,对方在初春天气还戴了顶罩帽,不嫌热得慌,若不是故作神秘,便是有案底在身,怕旁人认了出来去官府报案……
“怎的?”
壮汉在心中已敲响了退堂鼓,听得对方冷声一问,立刻虚张声势道:“看着点路!撞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