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伏苓又回到了梦中。
大雨滂沱的黑夜,她浮在半空,向下望着飞奔在雨幕中的男人。
男人怀里似乎有着什么物事,也引着她一路跟着飘然而去。
雨水沾湿了男人单薄的寝衣,先前令窦伏苓甚为惊艳的一头乌发湿哒哒地黏在衣衫背后,了无生机。直到男人一角踢开府门,窦伏苓这才恍然,原来躺在男人怀中的,竟是那个梦里的小姑娘。
那是一座极大的府邸。男人似是宅子的主人,不及他抱着小姑娘回到屋内,府邸上下俱是忙乱的仆役。有侍卫模样的男子领了命,匆匆驾马离开府邸。
窦伏苓愣了愣,恍惚觉得这个跟在男人身后的小丫鬟颇有些眼熟。
仍寻思着眼前这纷乱的景象究竟是何缘由,小丫鬟已将医者送了出去。
床榻上的小姑娘面色泛着异样的潮红,浑身却哆嗦不已,瞧着极是不适的模样。窦伏苓不禁蹙眉,那是脚伤感染诱发的高烧,可莫被那庸医诊坏了!可不论心底如何急切,浮在空中的她却宛若幽魂,出不了一丝声音。
有什么想法从脑中稍纵即逝。她怔怔望着男人身上的湿衣,忽而觉得惊奇:前夜她与卓尔在酒吧买醉,梦里的小姑娘竟也醉了;先前她脚底生疼,眼下这小姑娘居然亦跟着她伤了双足。
小丫鬟将熬好的汤药端进了屋,小姑娘仍昏睡着。男人扶起小姑娘,坐至她身后,将她绵软的身子圈在怀里,而后从小丫鬟手中接过药碗,轻轻吹温了,才一勺一勺喂给小姑娘。昏睡的人难以咽下口中的流液,加之良药苦口,总有许多漆黑的药汁顺着小姑娘的嘴角顺势流下,窦伏苓却始终未曾瞧见男人面露一分不耐之情。
望着男人清隽的面容,窦伏苓忽然一阵心悸。
从前十多年的梦里,她从未瞧清任何人的面孔。可眼下,她竟将一切都观测得真切,男人的眉眼令她心头徒生出一股子莫名的熟悉。
还未想明白前因后果,忽而有一股子奇诡的巨大引力,吸着她往男人怀里扑去。不及过多反应,她又陷入了混沌的黑暗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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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过离府两日,女君就成了这副模样。究竟发生了何事?”
“……惊蛰那日女君醉了酒,夜里赤足跑了出去,便伤了脚。”
“嘶,那夜的雨可怖得很呐!……女君这样了,君侯是如何说的?”
“……”
“唉。原想着女君嫁了人,阖该长些心思了,却不想小半年过去,仍是这副人事不通的模样。相府不比原处,能由着她胡闹。日后若还是如此,可如何是好。”
“……姑姑,您莫说了。”
“我还没说你呢!竟让女君饮了那么多酒……”
窦伏苓缓缓睁眼,入目是一片檀色的轻纱床帏。她仰面躺在床榻上,听着外头隐约断续的人语声,周身酸软乏力,额角突突生疼,颇有些宿醉的后劲。
双脚的脚心亦有些火辣辣的不适感,她微微挪了挪,竟有隐隐的刺痛。
天光清亮,照得她眼角酸涩,便抬手遮了遮眼,竟从额间捞下了块沾了水的月白帕子。
窦伏苓:“……”
捏着帕子,她微微撩起垂在身侧的檀色床帏,正撞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端着托盘进来。
小丫头望见她,乌溜溜的眼底顿时染上了一份喜色:“女君醒了!可还有不适?婢子这便差人去唤医者!”说着,便放下药碗,从窦伏苓手中接过帕子,又行云流水地将她扶起,往她腰后塞了个软垫。
窦伏苓支起身子,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的小丫头与她身后的屋子。没有找到屋门在哪儿,却是看见了一扇插屏。插屏正对着床榻。床榻四角各自立了支撑床岭与幔帐的支柱。床榻的雕花围屏外设了两张床几,而床头的那张,此刻正放着小丫头端进来的汤药。阳光透过另一面墙上的窗口溜进室内,窗下布了张妆台,妆台前垫了张坐榻,上头微微有些褶皱,约莫时常有人坐在上头。窗的对侧,则立了座柜子,并着几个箱笼。
屋内所有的家具比之她所熟悉的布置,更加矮小;床榻亦是古色古香的模样,……太像她在梦中所见的情境了。
一个令她有些毛骨悚然的念头陡然在心中浮起,她拉住堪堪要出去唤人的小丫头:“这是哪儿?”
小丫头愣了愣,回身又坐到了她床榻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不烧了呀……这儿是睢阳侯府呐。”
窦伏苓侧开头去,躲开了小丫头的手,只盯着覆在腰腹处的被褥:“……这是睢阳?”睢阳又在哪儿?
小丫头见她一言不发,一旦发声又语出惊人,突然慌了神:“女君可莫要吓婢子……这儿是长安呐。”
窦伏苓微微掀开被子,看清了自己身上轻薄的宽袍广袖,心底异样。睢阳侯府……长安……眼前的小丫头便是前夜里睡在外间小榻上的小丫头,那么,果真还有个雨夜里的清隽男人?
“你也不认识卓尔?”看着小姑娘,窦伏苓不甘心地询问。
小丫头懵懂地摇摇头,关切地望着她。
窦伏苓泄了口气。
她这是……突然魂魄出体,跨越了千百年的时光,附在了小丫头口中的“女君”身上?
简直不可思议,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痛心疾首地锤了锤胸口,可小丫头望向她的眼神真挚热切,让她难以不相信眼下的境况。那么……她现在究竟是谁?是窦伏苓,还是所谓的“女君”?
“镜子在哪儿!”她突然疾声问道。
看见小丫头略不自在地往左侧递了个眼风,忍着脚底的刺痛,她歪歪斜斜地奔至妆台前,因脚底的伤尚未好全,重心不稳,一下跌坐在镜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