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脚上还有伤。”
说着,小丫头便要走来扶她。窦伏苓一把推开了小丫头,对着镜子颤颤巍巍地抬眸。若她还是窦伏苓,那么镜中的人……
镜中仍是她熟悉的眉眼。她摸了摸自己的面颊,镜中的影像亦跟着她抬手。她有些怔愣,镜中的那张脸,似乎比之她熟悉的模样,又更圆些,眉眼间仍有着淡淡的青葱稚气。那不是二十七岁的窦伏苓,倒像是……像是高中时期,十六七岁的她。
突然便有些明白了。从夜里被落雷惊醒,轻纱床帏里的男人,墨染漆黑的巷道,瓢泼倾盆的大雨,至红衣打马的士卒,都不是梦。
她应是被雨淋坏了,烧上了头,才会觉得自己浮在空中看着男人抱着她跑回了府邸。
可那样的感受,眼前的情境,无论回想多少次,都与她从前的梦境一模一样。而眼前的这一切,分明都属于梦里那个与她一起长大的小姑娘。
庄周梦蝶,不知是她化作了蝶,还是蝶梦见了他……是以,她……她这是同卓尔宿醉一场,醉到了自己经年的旧梦里,化成那个梦里的小姑娘?且那梦中的小姑娘还与她长得一模一样?……若她再醉一场,能否再醉回到梦外,回到那个繁华喧嚣的二十一世纪?
小丫头仍站在她身后,愣愣地望着她。窦伏苓转身拉住小姑娘的衣袖:“这儿有没有酒?”
“阿伏要喝酒?不若先将身子养好了,再与我共饮?”不等小姑娘回答,门外忽然传来个清朗低醇的声音。未几,有人从插屏后现出身影,正是前天夜里与窦伏苓同床共枕的男人。
窦伏苓:“……”
采采:“……”
男人一身皂袍紫绶,满头的青丝悉数束起,笼在头顶的进贤冠内。望着屋内默不作声的两人,他将头上的冠帽取下,放到床榻边的架上,叹道:“采采,你先下去。”
被唤作采采的小丫头朝着两人福了福,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男人转过身,敛眸看着坐在妆台前的窦伏苓,微微蹙眉。
窦伏苓被他瞧得莫名一阵心虚,往裙底缩了缩脚。
男人微微摇头,无奈地笑了笑,走到她身前,蹲下身子,“你的脚还未大好,这些日子便不要走动了,安心躺着便是。”
窦伏苓抱膝望了眼男人身后的床榻,又回身看着男人清隽的眉眼:“我……在这儿待会儿。”
“那便坐在这儿。”男人微微勾唇,索性便也跟着坐在了窦伏苓身边。不等她微微舒口气儿,男人却忽然握住了她的脚,
窦伏苓不妨,却挣不开男人的双手。反倒是脚底的伤处,不知是先前跑得太急,还是现下挣得厉害,愈发疼痛。缚在脚腕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铃铃作响。
“若想好得快些便莫动。”男人紧了紧双手,“我替你换药。”
说着,男人将她的双脚放到他膝上,垂首细细解开了上头的白纱。
窦伏苓向后缩了缩:“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也可以的。”
男人却是闻所未闻,只埋头吩咐道:“伤药在妆奁下的矮柜里,你回身便可拿到;并着里头的白纱剪子一齐给我。”
窦伏苓望着身前的男人,却突然问道:“你叫我阿伏?哪个伏?”
男人终于放下她的双脚,抬眼笑望着她:“如何?醉了一场,不仅忘了我,连自己都给忘了?”
一模一样的红绳银铃,一模一样的容貌……
望着脚腕上的红绳,她终是鼓了口气,试探道:“我是窦伏苓……”
本该是惹人生笑的稚气举措,可不知为何,那男人却丝毫未觉不妥,反倒应下了:“不错。那可认得我是谁了?”
闻言,窦伏苓微微咬唇。夜里的士卒唤他“丞相”,而采采与外头的仆妇唤却他“君侯”……
“无军功不得封侯,非列侯无以为相。”
“……这枚荷包,我好像见过。”
与卓尔的对话在脑中浮起。窦伏苓循着梦里的记忆,回身翻开妆奁,一应成色上佳的步摇首饰;眉头微皱,她又打开了妆奁下的矮柜,在男人所言的白纱下找出了那枚蓝白腰圆荷包,与卓尔资料册内的文物图一模一样的荷包。
在卓尔的资料册里,她是见过他的名字的。
心头突得重重跳了跳,她脱口道:“……卫谚!你就是卫谚?”
窦伏苓说得又快又急,男人却愣了愣。半晌,方才接道:“你这话……却像是从前不曾见过我,却只对我的名号有所耳闻的模样。”
窦伏苓压下心头的惊疑,埋首在膝上的双臂内,压低了声音:“我只在梦里见过你……”
卫谚却没有听清她的低语呢喃,仔细替她换好了伤药,将手边余下的白纱与剪子收好,起身放回到柜子里。再回身,径直将窦伏苓抱回到床榻上。
窦伏苓惊了惊,待回过神来,已经安稳坐在了柔软的被褥上。她捏着被褥,愣愣地望着站在床榻边的男人。卫谚却大喇喇地在她眼皮子底下解开了自己腰间的鞶带,褪下了腰间的紫绶。接着,又探手到身侧,解开了皂袍的交领系带。
窦伏苓心头一紧,拥着被子急道:“你要做什么!”
卫谚:“我回来后只顾着替你换药,连朝服都来不及褪下。我替你做了这么多,现下你却连衣裳都不让我换了?”
窦伏苓:“……”
卫谚看着她,手中的动作却停了下来,皂袍宽大的衣缘少了系带的束缚,松松垮垮地垂在他胸口,露出内里素白的中衣。就当窦伏苓以为他又要说些什么混话调笑她的时候,他却拿了床头的药碗,蹲下身来,微微倾向她,在她耳边道:“阿伏,将药喝了,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