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里的布置简洁齐整,四下的箱笼里与架上除了书简还是书简,连桌案上都堆满了竹简,倒同卫谚手不释卷的形象很是契合。大抵这个时代,轻薄的纸张仍未流通开来,卫谚的藏书里竟有大半都是厚重的竹简,仅有极少的几册,是同那日卫谚给她的《禹贡》与稗史一般的纸册。
倒是他的案头,布了张写了一半的白纸。只是窦伏苓的心思全在寻书上,对此却并无兴趣。
她虽能识得这些端方的汉隶与些许篆文,可这些书名委实太过晦涩,她只能依着自己脑中捋清的思路一一将那些似是而非书册寻了出来。抱着书册挪出书房的时候,正见采采提着个篮子进来。
“女君,方才婢子去庖厨寻了您要的东西,大枣与土瓜根皆在这儿来,只是那黄柏却是没有的。庖厨里的婆婆道须得到药铺子里采买。”
窦伏苓本想用个简单的方子辗些粉,在净面的时候用了便能养护肌肤,顺便将这张愈发干涩生疼的脸救上一救。眼下既生出,倒不如直接去那买些洁面的膏脂,顺道儿再问问那盒铅粉的来由。
她无语地望了望天色,又问采采:“你可识得去檀心坊的路?领我去那儿走走吧。”
采采却被她突如其来的想法怔住了,糯糯道:“您从前从不独自出府呐……且芳蕤姑姑嘱咐——”
“你若拦着我,我便翻墙出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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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这胭脂……傅在面上可好看?”
檀心坊位于长安城北的东市里头,是当下时间内里的商贾贩夫平日里接待的亦多是甲第府上的姑姑,时日久了,便被养出了一身的傲气,眼下见一着了鸦青直裾的郎君于铺子外逡巡不去,观其衣饰普通,便不耐烦道:“胭脂本就是,哪有不好看的道理?”
窦伏婴放下手中的胭脂,又挑拣出另一盒。
贩夫瞥了眼他手里的胭脂,猝然急道:“您的眼神儿可真准儿,这虽不是胭脂,却是坊里最上乘的□□。前些日子睢阳侯府里的姑姑都带了盒走呢。”
闻言,窦伏婴若有所思地观望着手中的粉盒,正欲掏钱,耳畔突然穿传来个熟悉的女声:“数日前我府上的仆役从您处买了盒粉,奈何才傅了一日,我这面上便发红生疼,您且验验,这里头是否有被我那不知轻重的仆役混了些什么不该混的东西进去?”
贩夫将信将疑地接过粉盒,只消一闻,便皱着眉头嫌弃道:“这里味儿不对,里头怕是添了——”
“阿伏?”未等贩夫话音落下,窦伏婴侧身惊奇道。
窦伏苓疑惑地看着身侧的男人:“……?”
身后的采采突然朝男人施礼:“大公子。”
身前的男人眉目惊艳,一双桃花眸深邃多情,看多了,眉眼间竟与自己有些像像。窦伏苓循着梦里的记忆,试探地唤出声:“……大兄?”
窦伏婴却是未应,只急问:“你的脸怎么了?昨日我见叔渊将你抱出来的时候可都好好的,是何人对你下的手?”
……将她抱出来?谁?从哪儿抱到哪儿?
压下心底的诸多疑惑,窦伏苓瞥了眼身前的男人,再望了眼他手上与他周身气质格格不入的粉盒,戏谑着略去了他先前的疑问:“大兄来这儿……替心上人买胭脂么?”
窦伏婴闻言倏地将手中的粉盒丢回铺子,耳根泛起一抹红,颔首笑道:“我应承了替她将书册送还至兰台,碰巧见此处的胭脂甚是精巧。”
许是他丢粉盒的动静太大,先前藏在衣襟内的薄册骨碌碌从胸口掉出,落在窦伏苓脚边。
窦伏苓俯身捡起,不慎翻开了个面,这才恍然发觉这竟是册当朝律例。
……上头会不会有和离的法子?
窦伏苓将书册捏在手中,朝窦伏婴道:“我替你做盒胭脂,你将怀里的书册借我翻阅几日,可好?”
“阿伏……你何时学会做胭脂了?”
窦伏苓不答,状似无意地挪了挪身子,缚在脚腕上的银铃生出一阵脆响。窦伏婴的面色果不其然变了变:“阿伏!你,你好了!”
窦伏苓向他眨了眨眼睛,压低了声音:“一盒胭脂换一册书,可好?我做的胭脂,成色定然比此处的好上数倍。”
窦伏婴面上仍犹豫着:“可——”
“——不然日后见到长嫂,我便将幼时你偷吃葚子糕被阿翁关家庙最后又被里头的祖宗吓得哭着喊阿母的事告诉她!”
“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