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西安门外的惊鸿一瞥,窦伏苓一整日皆过得恍惚,直到用完晚膳,满脑仍然皆是该如何见到被时人称作太后的卓尔。
她要见她,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问问她何时来这儿,问问她可曾想过回去……
藏着心事,她便没注意身侧的动静,径直推开了书房的门,想找卫谚问上一问。却不想她还未迈开步子,两双目光向她射来。
窦伏婴着了一身乌黑的夜行衣,身形因她突如其来的推门而入,定在了一个诡谲的姿势上。
窦伏苓:“……”
眼前骤然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惊得她险些从门槛上摔了过去。
窦伏婴眼疾手快,伸手将她向前歪去的身子扶正。
卫谚坐在案后,身前的公文,本是提笔写公文的模样,见此情状,在窦伏苓的注视下,泰然自若地放下手中狼毫,捏了捏眉心。
未几,他道:“我同你大兄说些事——”
“——我这便走。”窦伏苓如梦初醒,匆匆阖门离去。
她可不想因为听见什么不该听地而被削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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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书房的门重新阖上,卫谚站起身来,神情凝重,走到窦伏婴身前问道:“你的伤究竟如何了?竟连外头的声响都辨不出了?”
窦伏婴笑着摇头,摆手道:“不碍事。你当年伤成那般模样都稳妥活到现在,我这区区小伤又算得什么。只不过被那人用掌法震出了点内伤,养个把月就能好全。”
卫谚负手而立:“如此,倒也算是祸害遗千年。”
闻言,窦伏婴朝他竖眉瞪眼,只可惜蒙在额间的巾帕遮了他的剑眉,而那桃花眸又太过风流,竟毫无胁迫之势。
卫谚见好就收,复又提及了向前被窦伏苓中断的话头:“与你交手那人是什么来头?可能确信就是梁王晟的探子?”
窦伏婴大喇喇地在案前坐下了,伸手把玩着卫谚的狼毫,未说是与否。
那日出了兰台,他急于寻卫谚商量布帛之事,便寻了近道。在西市与北宫相隔的错落屋脊下,有一道幽深的巷子。因位置隐蔽,隔了数道墙又是北宫,寻常极少有人至此;窦伏婴从小在长安摸爬滚打,却知晓这条巷子能从西市直直通道城南的甲第。
哪想窦伏婴迈入巷中不过十余步,身后突然袭来一道黑影。那黑影身法诡谲,功夫的路子又野,窦伏婴凭着他的身形,认出是兰台上送了布帛的那人。与之来回十数招,才堪堪用剑伤及那人的右手与肩胛,将他压制了。可无奈自己亦身中数掌,最终仍是让那黑影跑了,只留了那黑影尚来不及带走的匕首。
应当是那黑影见到窦伏婴动了布帛,故而径直取他性命,未想落败而去,这才支会着上头撤了今日大射礼的行动。
“那匕首上的精铁有徽记,产自睢阳。”放下狼毫,窦伏婴侧过身子,手肘向后戏谑地望着负手而立的卫谚,戏谑地望着卫谚,道,“你的封邑。”
卫谚敛眉。
武安侯卫柯是从军中摸爬滚打出来的粗人,封侯受赏后便指望着自己的儿女能然而卫氏的三个子辈,竟没哪人能如他所愿。卫询虽因嫡长而袭承老侯爷的爵位,是为武安世子,却资质平平;卫谙不喜黄老之言,亦不喜孔孟之道,于武学更无造诣,唯独觉商之一字上了心,而今年过而立,其名下的商路通西域,下江南,几近成了这天下最负盛名的商贾。睢阳那处的精铁生意,便是由卫谚的二兄卫谙做大。
那柄匕首,若无意外,便是卫谙名下的铺子所出。
他同窦伏婴的这一层盟友关系,除却方才撞破的窦伏苓,应无人知晓。世人只当卫谚是窦伏婴的妹婿,若妹婿之族做出了行刺长兄之事,长兄如何能忍?必然会将此时闹大。几乎想也未想,卫谚便料到有人欲以莫须有之罪加害整个卫氏。
除非卫氏出了细作。
到底是梁王……还是平日朝中看不惯卫氏之人?
他竟被一张来路不明的布帛蒙了眼,几日来唯恐今日大射礼突生变故,同卫尉执金吾忙得焦头烂额,却独独忘了个中细节。寻常传信所用的布帛压根不会用如此漏洞百出的方式递入兰台;而大射礼因天子出城,守卫不同寻常,寻常刺客,若非被猪油蒙了心,亦绝不会选在大射礼行刺。
“日后你我二人再聚,须得愈加小心。”卫谚忖度道,“无论那人或只是为了陷害我卫氏,或本就属意于行刺天子,比不会就此罢手。三月诸礼,大射礼后还有亲蚕亲农之事,天子亲农,亦不可掉以轻心。”
窦伏婴颔首:“你也知晓,那日我去兰炭全因阿伏阅完了律例。那人如何能料得这般多?我倒觉得那布帛乃一箭双雕,本欲在大礼上作乱,却因被我撞见,而借机陷害卫氏。如此想来……
“当是梁王。”卫谚接上了窦伏婴未说完的话,又补道,“构陷卫氏,大抵是想祸水东引,保全他在长安的另一处暗桩。那兰台史令灌涂,恐怕亦脱不了干系。你若得空,便让手下的探子查查。”
窦伏婴心头仍不太相信灌涂会行如此之事,却仍是应下了:“叔渊你亦需留心,梁王构陷卫氏之事,绝不会至此便宁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