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谚颔首,又坐回案前,信手提笔,淡然道:“他选了卫氏作挡障眼法,我倒觉得是好事一桩。”
正欲翻窗而出,窦伏婴忽而又想到一事,不管已挂在窗外的那条腿,回身对卫谚道:“阿伏那处,还需你去解释解释。你应也发觉了……她脚腕上的银铃响了,行事愈发稳重,心思看着也沉了不少。今夜我这副模样出现在你这儿,她怕是会起疑。”
卫谚沉声应下,待窦伏婴走后,唤来卫衣,将手中信笺交给他:“命人将此信送至睢阳……上将军那处可有回音?”
卫衣施礼:“将军已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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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伏苓坐在妆台前,才收拾了一应的步摇首饰,便见卫谚推门而入。
红栒正替她通发,见卫谚入内,知他不喜侍婢贴身伺候,便起身朝他施礼,躬身出去了。
窦伏苓坐在妆台前,仰头望着他,正欲开口询问栾太后与卓尔之事,却忽然被抢了白。
“知你想问什么。”卫谚笑着蹲至她身前,“我大兄今日带了些秘闻与我。因那秘闻或可危及窦、卫两氏根基,阿伏莫将今夜之事外传,可好?”
他仍穿着晌午所见的那一身齐整朝服,黑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冠内,眼眸微挑,一副纯良无害的俊俏模样,与先前书房里的模样全然不同。
窦伏苓埋下头去,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道:“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哦?”卫谚似蹲累了,索性席地而坐,探究地望着窦伏苓,“阿伏想问何事?”
“今日我听闻数日后便是亲蚕礼,我可要去?”
“自然要去的。”卫谚颔首,“而今陛下年幼,尚未立后,更无后宫,便只得由太后主持亲蚕。没有妃嫔,其余琐事自然得需各府女眷代劳了。”
亲蚕礼向来由皇后主持,率妃嫔命妇祭拜嫘祖、采桑喂蚕;实则自小学科学课祸害了一饼干盒的蚕后,窦伏苓便对这种白花花软绵绵的生物惧怕得很,可想到这是眼下她唯一能见到卓尔的机会,她的神情仍亮了亮。
大抵觉得自己面上的神情太绚烂,绚烂到有些可疑,她避开卫谚的目光,过回身将手中的梳篦放回至妆台,拈起妆台上那支红栒采的芍药,不着痕迹地解释道:“我今日撞见天子轿辇,故而生了些好奇之心……太后竟如此好看,待亲蚕之日见了……”
卫谚见那不知何来的芍药,本就暗自生疑,眼下听得窦伏苓所言,眉头微沉,竟有一瞬的气血攻心:“你今日去了西安门?”
来的日子多了,窦伏苓大抵已知晓时下男女之防不若宋明清那般可怖,女子并无太多的出行禁制,故而未觉有异,坦然颔首:“今日三月三,我便带着红栒采采出——”
“——我可与你说了安心待于府内?”他突然沉声打断了她的话,眸色深深,似氤氲了不明的愠气。
见卫谚面色忽冷,窦伏苓心中吊了吊,迟疑着颔首,又问道:“……可今日是上巳?连先秦都有折花赠君的风俗,为何到了我便不可外出踏青了?”
卫谚笼在大袖内的双手倏地握拳。若非窦伏婴撞破兰台的布帛,今日大射礼便会有刺客行事。刀兵无眼,若刺客选在摩肩接踵的西安门外行事,而窦伏苓又在当场……
万幸,叫窦伏婴撞破了兰台一事。
万幸,大射礼行刺不过虚惊一场。
他抒了口气,又缓缓松开双手:“长安这处的上巳,因年年赶上大射礼,与别处不同。西安门外的布衣白丁如此多,你哪知会混进些什么!”
直觉告诉窦伏苓卫谚在诓她。盯着卫谚,她徐徐试探道:“天子出行,兵卫环伺,理应更安全稳妥才是。”
“你确信,那些兵卫便如此可靠?”
窦伏苓本已打算老僧入定地在这睢阳侯府中平稳地度过一段日子,卫谚不犯她,她亦无所求。只是本该静如止水的一颗心,不知为何,在听见卫谚突变的面色与似是而非的回应后,忽然被高高揪起,又狠狠摔下。
她闭了闭双眸,坐直了身子,复又张开双眸,让自己能与卫谚平视:“我并非三岁小儿,亦非你眼中那不谙世事的孩童。我亦会想会猜,你方才说的,诓不了我。那日除了天子辇轿,西安门定还有旁的大事。”
闻言,卫谚忽得勾起唇角,“噗嗤”轻笑出声:“莫多想。”
他在轻视她。这些时日,卫谚没有哪一次不是讲她说的话不着痕迹地推诿了去,而后又让所有事情循着他的法子发展。窦伏苓直视着卫谚,正色道:“我同你说过,我同从前不一样了,亦会想会思虑。我同你一样,有自己要做的决定。”
“你既不欲我出府,同我将前前后后的事体都说明白了,我自然不会出去坏了你的事。眼下你不同我说到底发生了何事,却在我面前落脸色,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说罢,不及卫谚再有所反应,她便抱着自己的被褥取到侧间同红栒一并挤在了小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