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音回到座上,见栾徽风似是明了的模样,恢复了松快的神情:“总算说出来了,这事可愁死我了。”
栾徽风瞧着她的模样,不免失笑:“你现在这个心如明镜、虚怀若谷的模样,倒真的有些令人歆羡。”
“歆羡?我?皇嫂说笑。”萧音咽下口中的甜粥,喟叹道,“不消说宫里头的起居舍人与外头的太史令,便是未央官署里的那些个公卿大夫们,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便能将我这和离又二嫁的大长公主淹死。”
栾徽风抬头觑了她一眼,无奈笑着摇头:“那些个文武官,向来如此,从前我尚于未央宫内垂帘,亦从未将我放在眼里。便是皇姑母,他们亦——”
乌孙民风旷达,王弟袭位可娶寡嫂,舞阴公主的第一位乌孙夫婿早亡,因而复婚嫁与袭承了昆莫之位的小叔。出塞四十余载,可官署里的多数眼睛,却仍喜紧紧盯着舞阴公主二嫁的经历。
如此经历,却同萧音相近了。
这十二字,听着根本不像呓语。若非舞阴公主授意,木槿绝不敢告诉萧音。栾徽风细细忖度着内里曲折,却又听萧音清朗的声音:“这哪像梦里的胡话,皇姑母分明是想借我之口传话……可是,为何要这般麻烦呢?”
栾徽风一边惊叹舞阴公主的敏锐,一边对着萧音道:“皇姑母归朝后便于长寿宫避世,大抵同外头那群满脑伦理纲常的文臣不无关系。长寿宫与陛下走动又下,皇姑母不晓得陛下的秉性,自然不会随意将这样的话告诉她。”
萧音若有所思地颔首应了。抿了一口甜粥,她抬眸看向栾徽风,见她神情平静,试探道:“可这样的事到底是要让陛下晓得的,既如此,便托于皇嫂了?”
栾徽风将一小勺含在口中,唇齿尽是红豆馥郁的香甜。甜糯的点心从来不得她的心思,却是萧晋与萧琅最喜欢的。
“陛下那处……自会有法子,不过我会留意。”她抬眸看向萧音不解的眼眸,笑道,“我知晓你今日来做什么。谁人都有这么一段跳脱日子,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给他些时日,会好的。”
“可皇兄十四岁的时候,都已能在北境行军布阵了。”萧音想了想,又道,“这么说也不对,若陛下生在皇兄那个时候,以他的心性,自然也会像他父亲一般率军北征……是我想多了。”
见桌案上的甜粥已被吃得差不多,萧音将琉璃盏放入食盒,唤来殿外的宫人,笑着对栾徽风道:“时辰不早,我先回了。”
栾徽风从案后起身,望着萧音婷婷而去的背影,唇角微微噙起一汪笑意。萧晋在时,她与安阳大长公只得几面之缘。同萧音间的关系,亦是不温不火。及至萧晋去后,偌大的宫城,只余下他们孤儿寡母二人,并着一群老奸巨猾的重臣。
哪怕放之于前朝,亦无公主和离的先例。萧音不屑与陈氏为伍,只是无了萧晋庇护,回到长乐的时候,背着的都是陈氏洒在她身上的蜚语。大抵是相仿的境况,反倒令她同栾徽风走动颇多。本还有诸多顾忌,倒是弘农之乱将两人拉近了。
深宫寂寥,独子又陷入了这个年岁该有的情绪,对她颇有些抵触。所幸,还有个萧音。只是……
望着紧紧阖起的门,栾徽风轻叹口气。
再有一年,这个与他们母子相依了数载的小姑,又将再嫁。这许多人中,大抵只有她一人,满身清寂,归于长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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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季昏睡了整整一日一夜,因他背上的伤,他们便滞留了一日。到了夜里,不愿劳烦农妇二人,又恐突生变故,一行五人,都窝于那间栖身的屋舍内,和衣而睡。
到了第二日,卫衣起早摸着黑将林媪接了来,趁着尹季隐有醒转的迹象,六人便循着官道一路西行,直奔沃野。
因走得急,四下又荒凉,故而到了深夜,卫谚一行人方才寻到一处驿传。
客房皆在二楼,卫衣已背着尹季上楼。窦伏苓提着裙裾拾级而上,卫谚知晓前次窦伏苓便是在驿传被萧青钻了空子,眼见着窦伏苓下楼,便又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林媪本立于红栒身侧,望着木梯上的二人,她眉头微蹙,唤了声:“卫郎君!”
卫谚身形顿了顿,窦伏苓亦跟着他回过身,不解地望向林媪。
“老妇尚有些话,需问问卫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