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萧青之故,那沮渠離一直不肯尽信她的妇人身份,眼下肚子里揣了个小的,他倒是不得不信了。许是身上的伤,又许是身为王族的骄傲,迫使他不屑于对着一个怀有身孕的汉女用强,沮渠離很是冷了她一段时日。连着那女奴,对她的看管也松懈了几分。便是在这时,她寻到了乔装成马奴的尹辰。
那已是寒风乍起的仲秋时节。因在沮渠離帐中偷觑了数眼地形图,又有了尹辰连月来对营内布防的暗探,二人筹谋许久,终在年初,趁着夜色与大军点兵的片刻混乱,驾马逃离了困她大半年的匈奴军营。
出营往西而行,是广袤无垠的戈壁如此兵家争夺之地,怎会成为荒城?必是暗藏了工兵或细作。沮渠離的大军离那古城不过一日的路程,却从未派兵与之往来,那么城内的暗桩便定然不是匈奴人!
天光乍明之时,城郭上的双阙遥遥在望,窦伏苓心底不禁大喜——那是汉家建筑的型制!只是正驱马快行之时,耳侧却忽然传来一阵呼啸之声。竟是一支擦耳而过的匈奴箭矢!窦伏苓不寒而栗,回首望去,却见身后卷起阵阵尘土。大军拔营在即,沮渠離竟还能分出兵力来捉她!
还未回过神来,又是一箭袭来。尹辰飞刀替她挡开,却因臂上中箭失了力道,那本直奔窦伏苓而来的箭矢径直没入马后臀。马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痛楚,长嘶一声便仰起前蹄,窦伏苓一时不妨,径直从马背上滚落。
天旋地转间,后头的匈奴人便追击而上,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尹辰。待窦伏苓艰难地从黄沙中抬起头来,却见面前领头的正是一脸肃容的沮渠離。
一颗高高吊起的心坠入冰窖。她蹲坐于戈壁之上,艰难地瞥眼去瞧被匈奴人架住双手的尹辰,瞧见的却是满目刺眼的红。刹那,窦伏苓只觉一股乱气自胸口涌起,左右翻滚却不得而出。她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扣住身前的地面,仰面愤愤瞧着高头大马上的沮渠離。因心头气急,竟被逼出了些许俾眤之态。
“沮渠離!我竟不知自己能有令你率军回头的本事!区区一个汉女,于你究竟有何要紧?前境战事都不要了,值得否?”
沮渠離面色沉沉,唇角却是微微扬起,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自然值得。”
如此破皮无赖之言,窦伏苓竟无言以对,从唇边憋出个“你——”字,还未多说,只觉胸口闷得慌,眼前亦不住地发黑。
沮渠離面色铁青,然而不等他再多说,只见她眼角隐含了血色,面色因气急而泛白,径直晕倒在了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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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窦伏苓醒后,她又回到了匈奴人的帐中。
身子沉得不受控制,她方才后知后觉到自个儿病了。
她的身子向来康健得很,自醉梦一场来到这世间,除却那惊蛰夜里瓢泼大雨浇出的一场发热,这些年里连小病小痛都少有。这一回却是前后用了月余的时间方才好全。
这一病,倒是让先前的孕信之言不攻自破。再对上沮渠離问询的眼神,窦伏苓心若止水,未觉尴尬,不过又陷入了如何脱离沮渠離的思量之中。只是不想沮渠離竟只将她上下打量数眼,便又在大帐一侧支了座小帐,将她丢了进去,再不顾其他。
这一通操作委实令人摸不着头脑,窦伏苓狐疑着沮渠離若不是同从前的窦伏苓一般被一个新的魂灵上了身,便是大军要有动作了。
思及此,窦伏苓心头一凛。若真是临敌,那么不同于前次的障眼法,沮渠離必然无暇分心顾及她!而沮渠離率军镇于匈奴之西,夕阳落日之处便是河西一带。自前朝开辟此道,便一直是汉家与西域互通有无之地。此地偏僻,若沮渠離的大军当真遇上了劲敌,便只有可能是从西域而来的……三十六国之兵。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叫嚣着——是乌孙,是卫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