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洒在茫茫大漠上,天地间仿若披上了金纱。
一匹白马驮着个女子,自日出之东方携着滚滚尘土奔腾而来。一夜的寒凉尽数被暖阳驱散,蹄下的沙石渐渐蒸腾起一股热气,白马似通灵性,跑得愈发快。
“跑再快些,我们需得在日头高升前寻到遮蔽之处。”
那马上的女子正是窦伏苓。她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扬着马鞭,发了狠策马前行。那白马跑了整整一夜,竟无疲态,仍未停下蹄子。所幸此处为大漠边际,气候不若大漠深处那般多变难熬,一路行来亦能见到些许弃置的草棚帐篷。不知是从前被征为军用之故,还是前人躲避战事正窦伏苓分神向后望去,见天际一片宁静,并无追捕痕迹,略松口气的同时,又不敢掉以轻心。
比之数月前同尹辰一道出逃的经历,这一夜……似太平静了。
被沮渠離捉回匈奴大营后,但她不死心,亦不甘心。未待身子好全,趁拔营之际沮渠離无暇顾及她之时,她便琢磨着第二次的出逃。尹辰不知所踪,所有的计策都需她一人看顾,故而花费了月余,方才于昨夜寻了个合宜的时机,趁女奴熟睡之时抱了她的衣裳,撩了帐内火烛,躲开兵卫匆匆奔至马棚,又用火撩了后头的马草,趁乱从马棚后的缺口处溜出。
此番只得她一人独行,又知自己骑术不精,窦伏苓心底极是惶恐,若沮渠離再将她捉回去,她的遭遇只恐不会像先前一月那般幸运。思及此,她不禁咬紧牙关。日头渐高,又驱马行了个把时辰,见道旁有个弃置的草棚,她狠了心,勒马止步。她驾着马往草棚内探看一周,见果真是久无人居的模样,遂下马躲了进去。
她将小白马一并牵了进去。这小白马还未到上战场的年纪,先前尹辰藏匿于马棚,与不少小马驹混了个相熟。此番她便学着尹辰的法子如法炮制顺手偷了匹小马。眼下天光正盛,她这才瞧清了小白马的模样。许是她上天当真眷顾于她,这小白马毛色顺滑,身形矫健,再过些年,当是匹良驹,无怪乎拼尽全力跑了整整一夜,仍是未脱力的模样。
窦伏苓见草棚一角还堆有来不及处理的草料,遂拣了些瞧着新鲜的,递到小白马嘴前。瞧小白马吃得起劲,她一手抚着马脖子,吞了口唾沫,叹道:“又累又饿。眼下吃饱了,待会儿可要定要带我至那汉家古城。”
实则寻常汉家女儿,于沮渠離而言犹如草芥,便是死于昨夜她纵的大火之中亦算不得什么,只是……她心下坠坠,近一年的相处,她知晓沮渠離言行不定,其心中沟壑,只怕不亚于卫谚,是以不敢休憩太久,避过了晌午最热的时候,透过草棚缝隙,见目之所及处无一活物,便剥开先前遮掩于门前的蓬草,牵了小白马出来。
正欲上马,东边突起一阵异响。窦茯苓只觉背后一阵颤栗,聚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心头如攒了条细线,那细线随着马蹄似的异响倏地紧紧扎起,揪得心口突突生疼。不敢回头,她匆匆上马,扬起马鞭纵马前行。
未过半个时辰,远处城门双阙遥遥在望。窦伏苓分神向身后望去,只见天地交界之处果真有两骑匈奴兵!便是那个片刻,她只觉周身血液凝固,身子微僵。她闭上眸子,回首,复又睁开,在心底告诉自己只需快些,再快些,一旦入城,便是汉地,身后那两骑匈奴兵再如何得了的死令,都不可能成功入城。
正在此时,城门洞开,十余骑骑兵分列而出,她眯了眼向前望去,见那骑兵正是大新兵卒的大半,心底一喜,更是奋力扬鞭,驱马加速行去。蹄声隆隆,眼看着那骑兵队伍很快便要与自己撞到一处,窦伏苓心底有些微晃神。冲撞军队并非小事,更遑论她眼下的模样,便是入城,也需花些功夫证明自己并非细作。可若就此勒马,身后那两骑匈奴兵很快便能赶上她。
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窦伏苓眉头蹙起,终还是策马前行。
只要入了汉地,只要入了汉城,又何愁以后?
马行得极快,风沙呼啸,卷起那早已从髻间散落的发丝,纷扬贴上她的面颊,乱了她的双眼。再分不出手来拨去乱发,窦伏苓奋力将恼人的发丝晃去,却见面前的骑兵忽而分作两列,拱卫着中间一人,加速前来。
大新兵卫,无不身披戎装,红袍裹身,那中间之人却着了一身的广袖深衣,随了骏马飞驰,衣袍猎猎,锦带飞扬。窦伏苓有一瞬的怔愣,□□的小白马却毫无在乎她的缥缈神思,兀自卖力向前飞奔。
不过转瞬,那十余骑便同她两侧错身而过。尚不及她回神,眼前忽而出现一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不过一握缰绳,便勒得小白马停住了步子。窦伏苓垂首愣了愣,顺着那手向身侧望去,还没瞧清那人的眉眼,便不知被何物迷了眼,仿若天地万物都被盛入一枚圆镜内,晃得厉害。
她想抬起握着缰绳的手拭目,却不想碰见了那人的手。宽大,又带了些微的凉意。窦伏苓倏地缩回手指,与此同时,又觉腰间一紧,身子便腾空而起,被那人抱到了身前。
手中的马鞭悄然滑落,没入沙中,周遭一片寂静,连先前那十余骑的马蹄声悉数远去。
还未坐定,窦伏苓径直伸手紧紧圈住了卫谚的脖子,埋首在他的颈窝里,身子不住地发抖,双唇却咬得死死的,忍住不发出更大的声来。
卫谚从小白马后收回手,圈住了窦伏苓,心底惊惧有之,后怕有之。察觉到窦伏苓不住的颤抖,心底揪揪生疼,他一手仍控着缰绳,只能再用方才那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我在,我……在。”话出口,方才惊觉自己竟也言语破碎,难以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