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隽的青年浑身是血,身上铠甲碎尽,被将士抬回驻军所在的窳浑县时,却咬着牙推开了医官,强撑着一口气对萧晋道:“匈奴已退……殿下……再无后顾之忧……”
萧晋赤红了一双眼:“莫说了!”
玉质金相的青年,这一躺竟再回不到从前。纵然伤好,卫叔渊却再上不了战场。他拜别萧晋,回到长安去,成为萧晋在长安的眼睛。而窦伏婴渐渐长成,接替了卫叔渊的位置,成了萧晋的左膀右臂。
彼时她就在军中,那孩子也跟着她,亲眼看着卫叔渊的陨落,看着窦伏婴的苦痛,再看着萧晋从沉郁中崭露锋芒,乘风破浪,及至登极。
二十六岁,萧晋终于将凤位呈给了她。
韩鄢在她身后跟了近四年,一身功夫出众,兵法运筹更是得了萧晋与卫叔渊的真传,早不复当年的泥孩子。窦伏婴出身长安,父亲亦升迁成为三公,终要随他们回到长安。萧晋便将偌大的建章营交给了韩鄢。
离开时朔方,她对他道:“你才十六岁,想要统领数万兵卒并非易事。但你打小跟在陛下身边,陛下从前如何做的,你定都记在心里。你什么都学得快,得了陛下的言传身教,终有一日,必会成为守护北境的一方人物。”
十六岁的少年眉眼坚毅,眸色澄明,郑重应下了。此后,他果真如她所言,一直驻扎在建章营,守着北境,战起时率领千军、勇退匈奴,安宁时屯田戍边,
二十八岁,长安的帝星陨落,朝堂大变,他身为上将军,却一如既往地守着北境。纵是梁王之流以高官厚禄相邀,他仍岿然不动,用手中兵权替未央宫中的小天子抵挡着一切不怀好意的族叔与蛮夷。
三十岁,蚕室之外,她才又见到了他,昔年初露锋芒的少年已长成磊落青年,一如往日般澄明通透,而她却早在朝堂浮沉中不负坦荡。
“母后?”霍皇后见她出神,抱着小皇子忧心道,“母后面色不佳,可要歇息?”
她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朝年轻的皇后摇首:“无事。”宫人早已将撒在毯上的赃物与破碗收拾干净,她拿起重新呈上的甜羹,在皇后霍氏的注视下重新勾起唇角,笑着看向小皇子:“逸儿来,张嘴——”
萧逸同萧琅小时生得像,只是那一双眼,浓如黑墨,令她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临风登上城楼指点天下的豪情男人。
“上将军不过而立,怎会如此突然?”霍皇后带着小皇子离开后,她漫不经心地问道。
“道是七年前的旧伤在脑中留了淤血,前一刻还在处理公务,后一刻便没了。”
她一窒。
蓦的想起萧晋。
那个骄傲又自信的男人,还未同她说完他的天下,还未教导琅儿为君之道,好好地走在宫道中,便猝然倒地,再未醒来。及至遗诏被寺人呈到她眼前,她方才知晓萧晋自朔方的一次亲征后便带了无法治愈又苦痛不堪的头疼之症。
竟瞒得如此周密,连她都被骗过了。
她骤然被抽去了周身的力气,跌坐在地。胸口沉闷异常,有钝痛一阵一阵传来。她蹙眉垂着自己的胸口,企图逼出胸中闷气。
“殿下?殿下!”卷耳见她如此,急声唤道,“快!唤医官!”
她伸手抓住了卷耳的衣袍,神情悲戚,眼中发涩,却落不下一滴泪来。她喃喃:“是…是命啊…卷耳……是我给他们带了这样的命……”
她闭上眼,想,萧晋曾道她与他有缘,而她与他的前缘,不过是她赠与他的一把刀,仅此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将军之死,前面已经预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