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焱去了趟京城监狱。
他心里的恼怒和恨意在一点点消失,原来以为不会忘却的耻辱也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慢慢淡忘,贺焱甚至可以面无表情的看着曾经那个伤害过自己的人,双手松松散散的塞进兜里,挑着眉随口问一句这两天过的怎么样。
贺霄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狼狈,他衣冠整齐的坐在凳子上,双手优雅从容地交叠,似乎就在这里等他来。
比较让贺焱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主动担下了吴静父母那桩案子的罪名,承认是自己指使病入膏肓的青年对他们图谋不轨贪取钱财,并且承认他挑唆养在身边的吴静去杀害那名青年的父亲,原因不祥,对他人指控说自己曾经干过的事供认不讳。
这前后逻辑明明是不通的,却让吴静的罪名瞬间没有实质性意义,减刑工作很顺利。
贺焱略有出神地望着他,像是从来没有看懂过他沉淀经久的眼神。
这么多年来,除了对自己指手画脚以外,他到底做过什么错事,就连贺焱也很难说出个所以然来。
一下子跳出这么多罪名,他怕是要余生中都在监狱里度过了。
贺霄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着对他说:“以前的很多事情都不该把你牵扯进来,这句抱歉还是要说的。”
贺焱冷酷的靠着墙站在原地,没说话。
他停顿了片刻,接着道:“至于你的……应该是女朋友了吧,也很抱歉,希望她能原谅我。”
贺焱敏感的皱了皱眉。
他已经试图想要对林淼做出那样的事情,为什么在言辞中还想争取她的原谅?
原不原谅对于他来说根本不重要,因为在他这种人的世界里,林淼本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很多事情都没有头绪,但又好像一切线索都很明确,他把罪责都担下来了,还有什么担心怀疑的呢?
“这两天都没什么人能和我说话,今天你来了,那就多听我说说话吧。”
贺焱问他:“你想说什么?”
贺霄讶异地笑了下,而后又恢复正常:“也没什么好说的,你的母亲毕竟是我亲姐姐,任何药的剂量都不会太重,这些年给她吃的保健品早已经将那点毒素清理掉了,你来也是因为这个吧。”
贺焱的不做声被当作了默认。
“是不是想问我,都是这么大公司的老板了,手下资产无数,为什么现在一个愿意捞我的人都没有,甚至连你的父母都没有过来。”
“贺焱,人长大了就要学会懂得明白人情世故。”他无奈地摇头笑道:“现在我的公司股市断崖式狂跌,原本高高在上的我在别人眼里就没有了价值,我虽然是你母亲的亲弟弟,可在商人的眼中,这都不算什么的。”
没有人傻到会为了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公司把自己多年的心血一朝成灰复诸东流,包括血缘关系也不能免俗。
“回去后别和任何人提起来监狱里见过我,如果实在是忍不住想找人说说的话……”贺霄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和温鹤说说吧。”
他终于开口,“说什么?”
贺焱从来到这里开始一共就说了两句话,两句都在问他想说什么。
这些秘密,只适合藏在心里。
贺霄轻松道:“告诉她,我很想她。”
也不是万物都要用价值来衡量的,比如无法度量的爱意。
贺焱低头转身,推门欲走的时候,在门外遇见了似乎站了许久的温鹤。
她穿着红色大衣,脚下踩着黑色靴子,一如既往明艳张扬,手里有一件看起来挺保暖的羽绒服,另一只手里提着餐盒,抿着唇角尴尬的和他对视。
门被敞开,光丝丝缕缕的透进来,贺霄通过不大的缝隙重新见到了披着卷发的温鹤。
于是他笑起来,懒羊羊的向后靠,刹那间便觉得,这往后余生怎样都值了。
就连那句,当年那辆跑去撞姐姐的车不是我安排的话,都没有必要再说了。
包括那些一手包揽的罪名很多都与他无关,包括这么多年来他每次对贺焱做那些事情都只为了让她看,包括对林淼,对吴静。
包括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做错。
温鹤将饭盒放在桌上,冷冷看了他一眼,催促道:“再不吃饭就都凉透了。”
贺霄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笑,手里拿起筷子:“我马上吃,再多看你两眼。”
“你干出那么多龌龊事情,贺霄,你……”
在温鹤的认知里,贺霄任下的那些罪名尽管真真假假,但绝大部分都是真的,虽然有些她可以原谅,但当年他指使吴静父亲来阻止贺焱出生却阴差阳错被林淼挡住这件事,永远是她心里一块疙瘩。
贺霄仍旧笑眯眯地,“我在看你,你不笑一下吗?”
她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手,“你为什么要唆使那个身患绝症的男孩,告诉我理由是什么?”
她也看出来了啊。
可就算看出来了,她依然毫不犹豫把他送进了监狱。
“温鹤,在我回答这个问题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窗外万里无云,说这话时,他也许怀有希冀。
“咱们明里暗里斗了这么久,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温鹤猛的抬头,从没想过是这样的问题。
她做事一贯秉承自己的风格,如同她爱穿衣服的颜色一样,火红张扬,明艳放肆。
而此时此刻却忍不住撒谎,她咬紧牙关,“没有任何感觉,年少时那点喜欢,早就已经消失殆尽了。”
明明不出意料是这个答案,贺霄的心底却仍然免不了空出一块来。
不上不下,让人抓心挠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