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沪生看见那家门前场地上搁着一张纳凉椿台。椿台上有个男小孩脖子上挂着肚兜,光着屁股在睡觉。椿台旁点燃着一堆熏蚊草。烟雾弥漫在椿台周围。再厉害的蚊子嗅到刺鼻的烟草味,也只能选择逃跑。熏蚊草像卫士一样保卫着宝宝享受夏夜的清凉,进入甜蜜的梦乡。沪生蹑手蹑脚走到椿台旁,猛地抬脚,狠踩十几下,把熏蚊草踩灭了。沪生拔腿就走。沪生没真走,躲在阴暗角落里一动不动地窥视着小男孩……小男孩被蚊虫围攻叮咬醒了,浑身又痒又痛,哇哇大哭。大人来了,那个曾掌掴他的“仇人”来了,查出了儿子大哭的真相,当时脑子里也闪现过“作祟者”是沪生。可惜,无凭无据,只能眼睁睁地让他“逍遥法外”。
沪生劣迹斑斑,声名狼藉。村上大人小孩都巴望诅咒他,早死早好。他就是一锅鲜汤里的一粒老鼠屎,他就是菜叶上的一条赖青虫,令人厌恶,令人唾弃!
还别说,这回沪生真在生死线上挣扎了一番。冬至那天早上,村上有位好心阿婆给沪生端去一碗热气腾腾的团子。叫死不开门,开门人半死。沪生脸色苍白,满脸绽出豆大的汗珠,发着低烧。双手紧捂右下腹部。团身缩腿,痛苦地哼哼着。长时间在剧烈疼痛的折磨下,即使青壮年,也已经气衰力竭,随时有生命危险。
队长立马叫来大队赤脚医生阿锡到现场。阿锡的看法是急性阑尾炎,已经拖延了好长时间。如果再不及时送去医院救治,一旦炎症化脓穿孔,波及全腹,导致更严重的感染性腹膜炎,就有可能发生生命危险。尽管沪生人生可恨,可悲,可怜,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年轻的鲜活生命瞬间消逝吧!
生产队用挂浆机船冒着严寒,冲开薄冰,用最快速度把沪生送去市三院救治。医生说,沪生患上急性阑尾炎是“常见中的不常见”。发病急,病势凶,拖时长,已经导致生命危险。除了手术治疗之外,同时需要使用中药辅助办法促进炎症的吸收和肌体康复。
于是队里安排一位大嫂照顾住院的沪生。七天七夜,时时刻刻,嘘寒问暖,擦拭浆洗。同室的病友,看着忙碌慈爱的大嫂子,都十分羡慕沪生有个天底下最好的“妈妈”。沪生三岁死了娘,此时此刻才从大嫂身上真正享受到人间无私的“母爱”,感触到父老乡亲善良淳朴的火热情怀。沪生的一颗麻木浑沌冰冷的心终于从冬至寒冷惊魂经历中,被村上人们滚烫博大的胸怀捂热了,催醒了,震动了……沪生从心灵深处为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而痛悔不已,良心受到强烈拷问和无情谴责。
出院那天,队长来了,捧来了村民们送给沪生的棉衣棉裤和棉帽棉鞋。几个村民抬着一张藤躺椅,不让大病初愈的沪生走路,坚持抬上挂浆机水泥船。还从带来的热水瓶里倒了一碗生姜红糖汤,让沪生喝着暖暖身子。老乡们像照顾自家儿子一样照顾孑然一身、东游西荡的沪生。沪生喝着红糖姜汤,凝望着为他操劳的乡亲们,抚摸着身上的棉衣棉裤、棉帽棉鞋,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像三岁哭娘一样放声恸哭。哭得船上的每个人都鼻子酸酸的,忍不住潸然泪下。
逃过死亡一劫的沪生,大彻大悟,洗新革面。队里考虑到他的实际情况,一要“斩断”狐朋狗友,二要安排谋生出路。让他去花春圩住着看养六七亩鱼塘。
几个月下来,沪生肩上、手上长茧子了,脸庞黑瘦了。割草、种菜、投饵、换水、消毒,一丝不苟,尽心尽职。来年年终干池,鲜鱼产量猛增。沪生为集体经济作出了破天荒的贡献。乡亲们开始点赞和喜欢上这位并不年轻的老小伙子。
随着社会形势的发展,沪生把鱼塘承包下来,又到外村租赁了二十几亩水面,俨然成了鱼老板。有一段时间,沪生“蒸发”了。被他聘请看养鱼池的伙计们都不知道老板的去向。原来,沪生“敢试敢冒敢为先。”他闷声不响地去县里水产局组织的“河蚌珍珠栽培技术培训班”,充电求学去了。那年代,淡水蚌珠是稀罕珍品。可入药,可装饰。比如,连成一串的洁白璀璨的珍珠项链,戴在女性皙白粉嫩的脖子上是多么抢眼,多么华丽。它并非人工制造,取于天然的动物鸡冠蚌(又名三角帆蚌)体内。辛苦两三年,珍珠收获,经济效益嗷嗷叫。
沪生,沪生,走向新生。腰包鼓了,不忘乡梓,慷慨解囊,乐善好施。一天,大队书记来找沪生。上面确定让他参加县里“勤劳致富万元户代表表彰大会”。并要上台发言。这下沪生懵了,“拦路虎”是不会写发言稿。他悔恨,“书到用时方恨少。”在儿少上学时,“写字掘田螺,读书唱山歌”,美好时光浪费掉了。正犯难时,大队书记早已安排姚老师来帮忙了。
上文提到的年长沪生三岁的寡妇田兰英,耳闻目睹今天的沪生已经走上正道,主动向他伸出了橄榄枝。真好哇!“姻缘在前头,兰英在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