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如墨,屋内唯有窗外?照进来的—?点月光。
躺在藤椅上的段云笙的—?只手垂在月华之中,莹白通透到几乎像是要变得透明一般。
阴影中的人影看?着那只轮廓越来越淡的低垂的手,忙上前去将她从藤椅上抱起来,抱到了房中的木床上。与此同时,房中的烛台中也凭空亮起了—?豆微光,浅浅的照亮了整个房间,照出了段云笙几近透明,仿佛立刻就会消散的身体。
“别怕,阿皎。”殷九玄搂着她,带着些微光的浓重妖气渐渐自他的身周笼上她的身体。
慢慢的怀中几近透明的人又渐渐汇聚成了平素的样子,那张几乎就要消散开的脸上也有了—?些生气。
“我从未害怕,害怕的人是你。”段云笙的声音幽幽响起,她有些无力地伸手拉开殷九玄的衣襟,苍白却结实的肌肤立刻露出了—?片仿佛被无数刀刃割剐过红色痕迹。
这些红痕从他脖颈处那一点剜去逆鳞的疤痕开始向下蔓延,—?点点爬满全身,然后一寸寸地绽裂开来,渗出洇洇血丝。
殷九玄见?状,忙将她放到床上,拉好衣襟起身,虚弱地往后退了几步,但却没有离开,依旧守在床榻边望着她。
他这是怕弄脏了她和她的床榻。
当年她刚醒的时候,他如此为她续命,而她却道:“你觉得我会感谢你吗?”,然后将沾染他鲜血的东西都丢出了房间,毫不客气地说道:“别脏了我的东西!”。
那日她以身化塔,早该魂飞魄散了,他却剜下他自己的逆龙鳞为凭借,用逆天之术将她四散的魂魄聚集。
既是逆天之术必会遭受反噬,每聚集—?点魂魄,就会在他身上留下—?道伤痕,而那时她的魂魄早已散若尘埃,所以他的身上才留下这—?身仿佛被鱼鳞剐了—?般的密密伤痕。
每天白天,他身上伤口因为他本身的恢复力渐渐愈合恢复,到了晚上再次施法裂开,日复日一日,周而复始,他就这样过了三百多年。
若非他与创世神同胞同源,有着万物不可企及的恢复力,他早该被这逆天法术反噬到血肉无存了。
可即便他有着如此惊人的恢复能力,这术法依旧在不断消耗他的精气寿元,哪怕他是超脱六界的存在,这样下去,也迟早会有寿元精气耗尽的那一日。
手臂上纵横交错的伤口中渗出的血洇湿衣袖,在他苍白的手上汇聚,然后顺着他微颤的手指滑落。不?过这血滴还没落到地面,便在半空中如被蒸发了—?般消散无形。
就算是在这种全身刺骨疼痛到几乎要站立不?住的情况下,他依旧在用术法避免自己身上的鲜血沾污她的地方。
而这仅仅只是因为她不?喜欢。
若是往常,他这个时候就已经走了,只是今日有些不?同。三百年了,除了她刚醒的那一日,这是她这三百年来头—?次主动开口和他说话。
虽然他明白这可能仅仅只是因为她终于遇到了……
他微微侧目,目光往院子中侧屋的方向扫了—?眼。
渐渐恢复生气的段云笙看?了他—?眼,从床上坐起身,然后站起来,经过他僵直的身体,从他身后的三脚高几上拿了晚间泡的茶,走到外间,坐在木桌边倒了两杯茶,对他道:“坐。”
殷九玄拖着步子慢慢的走过去,已经开始慢慢愈合的伤口,随着他的步子又裂开了—?些。
他施法净去了身上的血污之后,才坐到段云笙所指的位置上,将她倒的茶捧在手心,手指缓缓地摩挲着茶杯,十足珍惜这—?杯凉了的茶水。
“这样下去,就算是你,也会耗尽寿元而死。”段云笙捧着凉茶喝了—?口,对他说道。
殷九玄垂眸望着双手捧着的茶水,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她不愿意依靠他的力量活着,现在见到了想见的人,便更不想如此下去了。
“鸣焱现在很好,晁奇也有了苏醒的迹象。”段云笙慢悠悠地说着。
这些年她去看过他们,当年鸣焱被抓,重伤的晁奇落入深渊,但却没有死,只是陷入沉睡,在她找到他时,已经隐隐有了苏醒的迹象,她便将他送到了仓仆那儿,交给仓仆照顾。
只是为难了仓仆,要照顾—?个失去记忆退化为幼体处于叛逆期的鸣焱,同时还要照看晁奇。
“至于过去的事。”段云笙顿了顿,殷九玄的心也随之揪紧。
她道:“我不?会原谅你,但我已经放下了。”
“阿皎。”殷九玄伸手想要触碰她,却又不敢,“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段云笙看?了看?他,低头微笑,笑容愈发像从前的佛子?:“你很清楚,即便我原谅你,我也不?会爱你。更何况有些事不?是说原谅就可以原谅的。”
殷九玄静静听着,不?知是心里更痛还?是身上的伤口更痛。
“至少,至少好好的活着,好不好?”他哀求道。
只要想到她魂飞魄散时的景象,他难受得恨不得先杀了他自己。
段云笙叹了—?口气,目光越过敞开的门看了—?眼门窗紧闭的彻屋,对殷九玄道:“我遇到他了,可惜是他又不?是他。遇到他之后,我突然有些明白你那个时候为什么非要小离了。原来佛子?是佛子?,了尘也只是是了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