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怎么样,刘巴?过几天咱俩一块去伏罗希洛夫格勒吧?”他逗她说。
“我才不跟你去呢……不,要是你把这个给男孩子们拿过去,我就去,我们给他们画了一幅像!……”
雷班德看了看漫画,他那张皮包骨头的小一脸笑了一笑,就把那张纸塞给了达维多夫。
“拿过去吧,没有什么。”他随便地说了一句又顺着走廊往前走。
达维多夫知道雷班德跟最高长官很接近,也像所有的“警察”一样巴结他,所以就一言不发地把男孩子的牢房的门打开一道缝,把那张纸片扔了进去。只听得那里齐声哄笑。隔了一会,板壁上响起来了:
“姑娘们,这不过是你们的想象。我们屋子里的人都挺好……我是瓦西里·庞达烈夫。向妹妹问好……”
莎霞在枕边拿起母亲给她送牛奶来的玻璃瓶,跑到板壁跟前敲了一阵:
“瓦西里,你听得见我吗?”
后来她把瓶底抵着板壁,把嘴唇靠近瓶口唱起哥哥心爱的《苏丽柯》①。
<em>【①《苏丽柯》是格鲁吉亚诗人崔烈杰里(1840—1915)写的诗。后来广泛流传,成为民歌。】</em>
但是她刚开始唱,全部歌词就勾起令人心酸的关于往事的回忆,她就唱不成声了。李丽亚走到莎霞面前,一面抚一摩她的手,一面用温柔平静的声音说:
“嗳,不要这样……嗳,镇静一些……”
“我自己也恨这些咸水要流一出来。”莎霞神经质地笑着说。
“斯塔霍维奇!”走廊里响起索里柯夫斯基的沙哑的声音。
“要开始了……”邬丽亚说。
“警察”砰地关上门,又上了锁。
“我们最好别去听它。”李丽亚说,“亲爱的邬丽亚,你知道我喜欢的诗,朗诵一段《恶魔》吧,像从前一样,记得吗?”
人算得了什么?——他们的生活和劳动算得了什么?
邬丽亚举起一只手,开始朗诵:
他们来了,他们还要走过去……
还存有一线希望——等待公正的裁判:
它可以宽恕,虽然它会谴责!
而我的悲哀却永远长留,
这悲哀,像我的生命一样,永无尽头;
它在坟墓里也不肯安静!
有时它像蛇一样表示亲一热,
有时像火焰那样灼人,发出毕剥的响声,
有时又像巨石紧压着我的思想,——
就像一座坚不可摧的陵墓
埋葬着我的幻灭的希望和热情!……
啊,这些诗句在姑娘们的心里引起了多么强烈的震颤,好像对她们说:“这是说的你们,说的是你们的还没有觉醒的强烈的爱和已经幻灭的希望!”
邬丽亚又朗诵了描述天使带走塔玛拉有罪的灵魂的那几行。东妮亚说:
“你们看!天使到底来把她救走了。这真是好极啦!”
“不!”邬丽亚说,眼睛里仍旧带着她朗诵时那样急切的眼神,“不!……要是我,我宁愿跟恶魔一起飞走……你们想一想,他居然敢起来反抗上帝!”
“对啊!我们的民族是谁也征服不了的!”刘勃卡突然说,眼睛里迸射一出热情的光辉。“而且像这样的民族世界上难道还找得出第二个吗?谁有这么美好的灵魂?谁能经受得住这么多的痛苦?……也许我们要牺牲,可是我并不怕。是的,我一点都不怕。”刘勃卡怀着使她全身发一抖的激*情说。“但是我并不甘心……我还要跟他们这些家伙算帐!我还要唱歌,——在这段时期里,在我们的人那边一定编了许多好听的歌曲!你们只要想想看,在德国人统治下过的这六个月简直就像待在坟墓里:没有歌声,没有笑声,只有呻一吟,只有血和泪。”刘勃卡激动地说。
“我们现在偏要唱起来,谁买他们的这些鬼帐!”莎霞高叫了一声,把微黑的纤瘦的手一挥,就唱了起来:
沿着峡谷和小丘
师一团一向前进①……
姑娘们都从自己坐的地方站起来,一团一团一围住莎霞,随着她唱起来。这合唱的歌声传遍了整个牢狱。姑娘们听见隔壁牢房里的男孩子们也随着她们唱起来。
牢房的门咚的一声打开了,“警察”脸上带着又恨又怕的神情低声喝道:
“你们发昏啦?住嘴!……”
这些日子的荣誉,
永不会淹没,永不会黯淡。
游击的队伍
占领着一个个城市……
<em>【①这是歌颂苏联国内战争时期沃洛恰耶夫卡战役的歌曲《沿着峡谷和小丘》中的歌词。】</em>
“警察”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跑走了。
不多一会,走廊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门口站着勃柳克纳宪兵站长,——他身材高大,滚一圆的肚子下垂着,黄脸上眼皮下面发黑的眼泡浮肿着,衣领上面脖子的皮打着一道道的粗褶。他手里冒烟的雪茄在抖动着。
“各就各位!不许作声!……①”这几个字非常尖锐刺耳地从他嘴里冲出来,仿佛他是在开玩具手|一槍一。
……斯巴斯克的突击之夜,
沃洛恰耶夫卡的白天,
像诱人的火焰……
姑娘们唱着。毁灭
一群宪兵和“警察”冲进了牢房。隔壁男孩子们的牢房里混战起来。女孩子们都被摔倒在靠板壁的地上。
惟独刘勃卡一个人留在牢房当中,两只小手叉着腰,充满仇恨的眼睛旁若无人地朝前直瞪着,像舞蹈似的跺着鞋后跟向勃柳克纳直冲过去。
“啊!这个瘟丫头!”勃柳克纳气呼一呼地怒喊着。他用一只大手抓住刘勃卡,几乎把她的胳臂拧断,把她拖出了牢房。
刘勃卡露出牙齿,猛地低下头来,用牙齿死劲咬住他这只黄皮肤上布满小方格形粗纹的大手。
“该死!”②勃柳克纳怒吼了一声,另一只手捏成拳头使劲捶刘勃卡的脑袋。但是她咬住他的手死也不放。
<em>【①原文为德语。】</em>
<em>【②原文为德语。】</em>
几个兵士好容易才把她拉开,再靠勃柳克纳站长——他疼得把一只手在空中直摇,——本人帮忙,才把刘勃卡在走廊里拖过去。
兵士们按住她,勃柳克纳站长跟芬庞军士就用电线拧成的鞭子一抽一打她身上刚结疤的伤口。刘勃卡拚命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突然她听到了牢房上高空中飞机发动机的响声。她听出了这是什么声音,心里充满了得意之感。
“哼,你们这批狗爪子!来吧!……你们打吧,打吧!你们听听我们飞机的声音!”她大嚷起来。
低降的飞机的隆隆声怒吼着冲进了牢房。勃柳克纳和芬庞停止了拷打。有人急忙关了电灯,兵士们也放开了刘勃卡。
“哼!胆小鬼,坏种!你们的末日到了,败类里的败类!啊—哈!……”刘勃卡大喊大叫着,她没有气力翻身,就拚命用脚跺着血淋淋的刑床。
爆炸的气浪的轰响震撼着木板搭的监狱。飞机在城里进行轰炸。
从这一天起,监狱里的“青年近卫军”队员的生活中发生了转变:他们不再隐瞒他们是参加了组织的,并且跟折磨他们的刽子手进行公开的斗争。他们对德国人说粗话,嘲弄他们,在牢房里唱革命歌曲,跳舞,有人被从牢房里拖出去受刑时他们就大声喧闹。
所以,他们现在所受的磨难也就成为人类的意识无法想象的磨难,从人类的理性*和良心的观点来看都是不可思议的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