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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狩猎季节

在逐渐黯淡下来的光线中,墙上的油画泛着青色的光,画廊里很安静,“闲趣”画廊是小资仅有的产业,也是他可以藏身的地方。

苏梅浑身都僵住了,她呼吸急促。

“很高兴又见面了,虽然不能同舟共济。”资历群说,“想想还是蛮遗憾的。”

“你以为我永远都抓不到你吗?”苏梅是强弩之末,被人用枪顶着太阳穴,站在鬼门关口悬着。

“我当然希望自己永远不被抓到,特别是,被自己的‘前妻’抓到。”资历群笑着说,“不过,苏梅小姐,这次你还是徒劳了。”

“放下枪!!”楼下的两名男子,青筋爆裂般嘶吼着,“我们要开枪了!!”

“放下枪!”资历群说,“听着,你们都听好了。我是中央党部党务调查科的特派外勤人员资历群。”

“你,”苏梅的脸一下涨得紫青,“你是中统的人?你在开玩笑吗?”

“我有必要跟你在这开这种玩笑吗?”资历群说,“你的编号是404,不是吗苏梅?两个国民党特务一起混进地下党做卧底,暴露的风险大不说,潜伏的意义等于零。”

“放下枪。”苏梅对楼下的两名持枪男子说。

两个男的互相看看,慢慢收枪。就在他俩往回一收的工夫,资历群的枪口转瞬对准楼下二人,“砰,砰”两枪,弹无虚发,两名男子仆地而亡。

苏梅大骇,枪指资历群。

资历群说:“我的身份是绝密的,杀人灭口,不用我教你吧。”

“我是不是你出卖的?”

“是。”

“为什么要出卖我?!”

“因为重建新的交通线比摧毁一个*小组更有价值。”

“贵婉是不是你杀的?”

资历群凝视着她,说:“胜利属于无情者。”

“你、你太卑鄙了。”苏梅说。

“我卑鄙?我想问问苏小姐,你为什么选择嫁给资历安?”

“为了找到你,杀掉你。”苏梅情绪激动地说。

“口不应心。你是想通过他,找到我,控制我,帮助你,得到你期盼已久的荣誉和地位。”

“这是你欠我的。”

“轰”的一声,半敞半闭的阁楼门被彻底踏平!一群侦缉处的特务持枪冲了进来。大伙口里喊着,“都别动!”“举起手来!”“放下枪”。

资历安持枪直接奔上楼梯。

“卸她的枪,把她铐起来。”资历群直接向资历安下命令。

“你这个混蛋。”苏梅给了资历群一记耳光。

“住手,你这个疯婆子。”资历安把苏梅给铐起来。

“你是党务科的耻辱!你居然替军统做事!你出卖同僚,把功劳拱手送给军统……你脚踏两只船,不得好死。”苏梅疯狂地诅咒着。

“我不在乎你怎么想。如果我不选择跟军统合作,事情就会变得很糟糕。”资历群说。

“你永远都是优先考虑你自己。”苏梅咬牙切齿地说。

“把她带下去。”资历安暴喝一声。几名特务上来,把苏梅拖了下去,苏梅在楼梯上谩骂着,哭叫着,她的愤怒几乎掩盖了她对自己下场的恐惧。

“大哥,你没事吧?”资历安问。

“没事,还好你来得及时。”资历群说。

“我觉得这女人快疯了,所以24小时派人监视她。”资历安说,“不过,也多亏这个疯子,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联系到你了。”

资历群突然想起了什么。

“有什么发现?”资历安问。

“小资。”资历群喊了一声。

此时此刻,资历平的一张苍白的脸就贴在阁楼外高大的玻璃窗上,他站在屋顶的窗户上,目睹着一切。

“小资!”资历群一边吼一边开枪打穿玻璃,好让他从高处掉下来。

资历平身姿矫健地往上一跃,跳上了去。

他的脚步声在屋顶的瓦片上像一股旋风一样掠过。

资历安气急败坏地骂了句:“该死,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久到让他知道了我们的一切。”资历群说。

楼下站着的特务纷纷向阁楼上的天窗跑去,资历群对资历安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马上通知侦缉处,全市搜捕资历平。”

资历平在一片高低不平、纵横交错的屋檐上飞奔着,他速度惊人,敏捷准确地跳跃给予他足够的逃跑时间,很快,他从一个斜开的屋顶天窗飞身跃进,进入一户人家的阁楼。那家主人正在房间里烧茶煮蛋,他几乎是在房间主人惊诧的尖叫声中穿堂而过。

资历平从一家阁楼里破门而出,飞奔而去。

三分钟不到,他就消失在一片茫茫人海中。

“我们要全力应付这件事。”资历群坐在汽车上说,车窗外霓虹灯罩,流光溢彩,资历安亲自开着车,车上只有他兄弟二人。

“大哥,我在龙华路给你预备了一套房子,独门独院。就在警备司令部附近,方便你坐镇指挥。你身份特殊,不方便在侦缉处露面。等这件案子完了以后,我替你请功。”

“请功就不必了。”资历群淡淡地说,“我只是个影子而已。影子一旦变成真实的人,就没有价值了。”

其实,资历群心底还有一句话,没有讲出来,中统和军统历来水火不相容,苏梅说得对,他已经脚踏两只船,风高浪急,一个不留神,就会船覆人亡。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稳定情绪。

汽车驶向远方。

贵翼的官邸,楼板经过简单修缮,大客厅的吊灯只剩下一副孤零零的残躯。不过,壁灯还是温暖如故,保姆带着妞妞在楼道上玩小皮球,时不时地有孩童的嬉笑声传来,荡漾在空气中泛出一丝丝甜蜜的家庭味道。

贵翼的书房里,方一凡和贵翼在密谈如何送人出港。

经过贵翼鼎力相助,7号首长的病情转危为安。在“病人”恢复体力的这段时间里,方一凡通过“蛇医”与延安的电台联络,请示能否通过贵翼的兵站运输线,完成护送任务。南方局密电只有一个字:“准。”

密电来得又快又简洁,这让方一凡多多少少感到既兴奋又意外,兴奋是因为上级以最快的速度批准了行动计划,意外的是因为贵翼的身份特殊,在白色恐怖的严酷环境下,南方局能在短时间做出决断,是很难得的。要知道,考察、策反一个国民党高官没有一个三五年是很难做到的。

所以,方一凡看贵翼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这个英俊的“老同学”背后一定有某种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关于贵党人员安全出港的问题,我已经做了周密的研究和安排。出港的人员好比‘偷渡者’,而侦缉处好比是‘狩猎者’。狩猎者的鹰犬遍及港口、车站,敌人对于我们会采取各种监视和跟踪。这个时候,我们需要隐藏,但是,我们需要一个‘移动靶’走到舞台前,吸引所有监视者和跟踪者的目光。”贵翼说,“只要‘移动靶’成功地吸引住所有的捕食者,我可以保证,偷渡者一次成功。”

“你的意思是给敌人一个机会,让他们掌握我们的出港路线,而我们知道了敌人预测的出港方向,避过敌人的袭击,我们就能安全出港。”

“对,这个计策只能用一次,必须一次成功。”贵翼说。

林副官突然敲门走进来,说:“出事了。”

“谁?”贵翼警觉地问。

方一凡也站起来,资历平从林副官身后闪出,说:“我知道是谁杀了贵婉!”

“谁?”贵翼和方一凡同时问。

“资历群。”资历平答。

龙华路一千号,一座小阁楼干净清爽,留声机里咿咿呀呀地唱着评剧,那是资历群平素里最爱听的“锁麟囊”。

资历群一只手拿了文件在看,另一只手伸过去把留声机关掉。

资历安站在他背后。

“像这样东鳞西爪的吉光片羽,不济事。”资历群说,“没人会相信一个党国的要员在短短的几天里投靠共产党。你啊,要整死他,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要置对手于死地。”

“间谍的思维,通常异于常人。”资历安向来都是“不肯受教”的,一定要犟到底。

“除非你有确凿的证据。没人会因为一两份所谓的来路不明的文件去着手调查一位军政大员,这不符合规定。”资历群把文件扔还给资历安,眼睛里掩饰不住不屑一顾的表情,这让资历安很不舒服。

“我知道,这不符合规定,但是贵翼身上疑点太多。”

“如果你有头绪,简单地说给我听听。”

资历安说:“我们在红玫瑰茶餐厅布控缉捕*,有他;我们四个特勤被杀,陆军医院的救护车是他家司机借的,跟他绝对有关;他收留*遗孤,为*抚养后代,这还不是‘通共’是什么?”

资历群看着资历安,有时候他是真心想踹他几脚,烂泥扶不上墙。他微微叹息着,说:“你听着,你总是偏离目标,不知道抓住重点。”

“我们要抓的是*交通站护送的重要人员,不是这个贵翼。好,就拿贵翼来说事,你在红玫瑰茶餐厅布控缉捕*,贵翼去查黑枪,有矛盾吗?他会解释说,是巧合。而你偏偏一无所获,他却是满载而归。他的司机去陆军医院借车,你找到他的司机本人了吗?你没有人证,他会反咬你一口,借机诬陷军政要员。他为*抚养后代,你真是忘性比记性好,那个孩子是小资的‘童养媳’,小资一口咬定的‘事实’。他贵家不给养,难道资家给养着?你动动脑子。”

资历安被他数落了一通,黑着脸。

“我想要知道的是,贵翼和‘蛇医’之间有没有联系?有什么联系?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贵翼仅仅是因为贵婉才插手进来的吗?还是,他跟我一样!”

“大哥的意思?”

“贵翼原本就是一个隐藏很深的共产党!”资历群咬金嚼铁地说。

“啊?不可能啊!”资历安吓了一跳。

“你知道什么是‘闲棋’‘冷灶’吗?”资历群说,“他们中共中央南方局的书记周恩来就是下闲棋的高手。平素里什么也不做,关键时刻给你下刀子,让你防不胜防,且一击即中!”

资历安的脑子明显不够用,他眼神有点慌乱。

“大哥。”

“我们需要集中精力。”资历群说,“护送小组还在做出港的准备,偷渡者潜藏在暗处寻找机会。他们会选择时间、地点,并在出发前做好一切伪装。用伪造的路线来掩饰真正的出港地点。我们必须在偷渡者行动之前找到他们的偷渡路线,把他们一网打尽。只是……贵翼这颗*,我们很难把控。”

资历群喜欢把所有的人和事都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凡有拿不准或者拿不住的时候,他就会多加思考,以图万全。

“要不,我再派人去——”

“还没那么糟。”资历群知道他想干吗,他说,“明目张胆地刺杀军政要员,会在上海滩掀起轩然大波。我没有你那么蠢,蠢到有一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们可以制造他的意外死亡事件。”

“不,他的死,必须是正法!”资历群说,“贵翼身为党国的军人,无视法纪,勾结‘共谍’,破坏戡乱,理应严肃法纪,予以正法,以儆效尤。”

资历安看着他,有时候他会觉得资历群和资历平一样,都有点不正常。

“我们需要一个八府巡按,手持尚方宝剑,扼制住贵翼,到那个时候,才能贼挡杀贼,佛挡*。”资历群说,“‘烟缸’一案,牵涉太广,必须快速结案了。”

资历安点点头,问:“苏梅呢,怎么处理?”

“她可以彻底退出历史舞台了。”资历群冷酷地说。

资历安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那是苏梅和刘玉斌秘密会面的照片,“我的人监视苏梅的时候拍的,警察局的刘玉斌跟她关系匪浅。”

“嗯,怪不得,她能够找到我的藏身之处。这张照片,可以让她多留几天。”资历群说,“先稳住了警察局那边,我不想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节外生枝。等我们解决完了地下党的交通站,再回头收拾她。一个也跑不了。”

“那我回侦缉处给局长发密电了。”

“嗯,我需要更有效的人力资源。”资历群一边说,一边掏出一把手枪来搁在书桌上。

“这是?”

“贵翼的枪。”资历群说,“我从小资那里得来的。”

“有用吗?”

“当然,物尽其才,方可人尽其用。”资历群的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军械局的副司长办公室。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林副官一边接听电话,一边在替贵翼整理文件。

“兵站的报告。”林副官站在贵翼的办公桌前。

“监听侦缉处的电台,一封电文都不能放过。”贵翼神色严峻地说。

“我们需要申请权限吗?”林副官问。

“现在是战备状态,我们有权怀疑一切。”贵翼在报告上签字,“政府机关的人利用职权,勾结日本人,出卖情报,时有发生。我们必须要严密监控各种可疑渠道。当然,最好是绝密的,不要被发现。”

“明白。我们兵站有最好的监听员和破译员。”林副官说,“还有一件很蹊跷的事情,有一个监狱的看守替苏梅送了一个口信来。”

“哦,”贵翼双眉一挑,来了兴趣,“怎么说?”

“救命。”林副官答得简明扼要。

贵翼一怔,说:“她什么情况?”

“她被押在提篮桥监狱,以‘共谍’之名,秘密判处死刑。”

贵翼看着林副官,别有深意地颔首。

失望和绝望笼罩着苏梅。

她真的会被他们处死。

这得益于她清楚地知道一个死刑犯的流程。

她真的会死在冰冷的监狱里,她甚至想到让刘玉斌来收尸。可是,事到临头,她犹豫了。她被关在提篮桥监狱,刘玉斌应该会知道的,知道却不来营救,这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她是一个可以被抛弃的棋子。

濒临死亡的苏梅开始重新考虑自己的命运。

她想到了贵翼。

她现在才不管谁是共产党,谁是自己人。只要能救命,就是恩人,就是十足真金的自己人。

她的钱物都被没收了,她手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打动看守。

她唯一可用的就是自己的身体。

苏梅成功了。

她用她销魂的手段勾引了一名不足十九岁的看守。

她恳求他,去替自己送一个口信。收口信的人是军械司的副司长,叫贵翼,是她的朋友。她请他来救自己。她给看守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磕得头破血流。

奏效了。

看守说,你是我生命里第一个女人。我帮你去送信,然后,两清。

苏梅热泪盈眶,说,好。

苏梅可用,贵翼想。

“方小姐曾经把苏梅的画像送到了那边去求证。”贵翼说得小心翼翼,林副官默默点头。

“但是一无所获。”贵翼的表情暗藏玄机。

“您的意思,她可能不是共产党的叛徒,她是……”林副官欲说又止。

“嗯,大家都是冰山一角啊。”贵翼突然自得地笑起来,“嗯,资家兄弟为什么一定要置苏梅于死地呢?他们想尽快甩掉这个麻烦,我们正好废物利用。”

林副官站在贵翼面前,偏着头想了想,说:“要不,我去?”

“不,我亲自去,不要惊动旁人。”贵翼说。

一辆军用牌照的吉普车驶离了上海提篮桥监狱。风驰电掣的车轮下卷着滚滚沙土,保险杠几乎是从沙粒中碾过的。

林副官开着车,车后座上坐着苏梅和贵翼。苏梅的头发已经被剪成了男式小平头,这让她看起来添了几分可怜的妩媚。她的膝盖很疼,疼到令她肢体麻木,贵翼来救她之前,她被一名女看守殴打,膝盖被看守用木棍砸过。

贵翼一路上沉默不语。

他是利用自己的特权从提篮桥提走的犯人,理由是,苏梅牵涉一起军火走私案,因此案事关重大,要求监狱长严格保密,如有人问起犯人,一律以“狱中斗殴致死”作答。

沙土路渐渐变成洋灰马路,熟悉的街道闪现在苏梅的眼帘中,苏梅的眼眶有点湿润,到此时,她才觉得自己追逐的“戡乱”、“潜伏”、破获*情报网,立功受奖等等都是浮云,扯谈。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比金钱、权利更重要的是重生。

“这里是五百块,你先拿着。”贵翼说。

苏梅抬眼望他。

“你去买些衣服,换换打扮。现在你还不能堂而皇之地抛头露面,你在提篮桥的监狱名册里已经是个‘死人’了,你必须先隐藏好自己,不要被侦缉处的人发现你。

“我在大光明旅馆给你定了一个月的客房,你先住在那里。有什么需要,直接给我打电话。保持警惕,不要掉以轻心。资历群很狡猾,他不会轻易放过你。

“我会帮你扳回这一局的。”贵翼说。

“怎么扳?”苏梅问。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等这件案子完结之后,你可以坐到资历安的位置上去。在那之前,你接受我的保护,听从我的调遣。”

“为什么要帮我?千万别跟我说为了正义。”苏梅说。

“为了贵婉。”贵翼答,他转脸过去看看她,“满意了吗?”

苏梅沉默。

“我妹妹绝不会白死的,资历群必须付出代价。”

这句可信,苏梅想。

但是,她脱口而出的却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与其说为什么要相信我,不如说相信我,你才能活命。”贵翼从后座上拿起一份文件,说,“我想你可能想知道,他们给你定的罪名。”

苏梅伸手接过文件。

“看来你跟资家兄弟的关系,简直一塌糊涂。”贵翼补充了一句。

苏梅翻开文件,只看了两行就感觉头晕目眩,她有点恶心,一下扔掉文件,恶狠狠地踩上一脚。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苏梅问。

“不着急。我和你现在绑在一驾战车上,有的是时间同舟共济。”

苏梅听见“同舟共济”这句话,苦笑了一下。“同舟共济?同床异梦吧。”她说。

“其实,我很欣赏你这点,你并不会因为感激就放弃了对我的怀疑和审视。纵目四顾,于今的党国像苏小姐这样肯做事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谢谢贵军门的褒奖,苏梅当不遗余力为党国效忠,为贵军门效力。冲锋陷阵,在所不辞。”这是一个漂亮的推手,模棱两可的表态。

贵翼的嘴角上扬,微微一笑,他伸出手来拍拍苏梅的手背,大有上司对下属的肯定,那意思,你多努力,我能看见的。

贵翼安定了苏梅,然而,不到两个钟头,危机来临了。

贵翼在军械司的办公室接到了资历群的“问候”电话。资历群告诉贵翼,贵翼的配枪在他手上,他说,他在侦缉处得到了一份秘密文件,事关贵翼的生死和前程。他希望能跟贵翼在公共租界上见一面,请资历平到场。他很客气地说出最关键最毒辣的话,他说,贵军门,你可以用小资去换回你的锦绣前程。

资历群开门见山,连面具都省了。

“我真是很难理解你,资历群先生。小资难道不是你资家的人吗?怎么开口跟我贵家要人?”贵翼压制住自己的怒气,开启周旋模式,“我听说资先生是在逃通缉犯,你给我打电话,我可以视为你敲诈、勒索军政大员。”

“贵军门,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跟小资有一笔未清之账要算,我也深知军门无辜,皆因令妹之故,卷入‘共谍’案之旋涡,多少有点不得已。倘若贵军门信得过资某,明日晚上七点,带小资到华山路德国乡村俱乐部见面。我会给你看一些对你的远大前程绝对有意义的东西。”

“资先生,你是代表你个人约见呢?还是代表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

这句也是撕开资历群所有伪装的“点睛”之问。

“呵呵,贵军门真会开玩笑。军门见过一个通缉犯代表调查统计局的吗?”资历群笑着说,“拿小资来换军门的前程。来与不来,军门斟酌。”

“我来。”

“明智之举。”

“我来,不等于,我就肯换。”

“贵军门,资某人有一句良言相劝,感情没有理性的。做了这一行,动什么,都别动感情。”

“对,资先生说得对极了,感情是没有理性的,复仇心尤其不理智。”贵翼说。

资历群沉默了。

两个人都默默地几乎同时挂掉电话。

贵翼的头,开始隐隐作痛。林副官匆匆进来,把一份刚刚抄录的电文放在贵翼面前。贵翼看了电文,一跃而起,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南京急电,军统局即将从天津调派一名特派员赶往上海,彻查*“烟缸”一案。

威胁升级了。

“怪不得资历群有恃无恐。”贵翼说。

林副官垂手侍立,他在等待贵翼的命令。

“特派员将拥有‘见官高一级’的特权,彻查‘烟缸’案,就是想把我彻底拉下马。”贵翼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被逼到绝境的贵翼,此时此刻已经把所有的荣辱利害放下,满途荆棘中,必杀出一条血腥之路来,才能有效突围。

他不停地思考着,脑海里灵光频闪。

露台上,一名勤务兵在浇花。

贵翼隔着玻璃窗在看。

林副官过去,敲敲窗,让勤务兵离开。勤务兵隔着玻璃窗立正,然后走开了。林副官说:“这花是法国品种,娇贵。每天都得有人精心伺候。前两天,家里的鱼缸忘了换水,鱼差点都死了。鱼要死了,妞妞小姐得哭死。”他絮絮叨叨地说些家常话,原意是分散一下贵翼的注意力,稍稍放松一下神经。

贵翼紧绷的神经一下松开了。

“说得真好,不换水,鱼就死了。死水得换成活水,鱼就有救了。”他喃喃地说,“原本复杂的事情,现在简单化了。”

“啊?”林副官诧异地叫出声,“军门,您,没事吧?”

贵翼转过身,对林副官说:“资历群刚刚打电话来,要我明天带小资去见他,用小资去换有关我破坏‘戡乱’、帮助*的文件和我的配枪。”

“啊!”林副官的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他疯了吧。”

“好极了。要什么就来什么。”贵翼说。

“您疯了吧?”林副官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句。

“战帖已下,我们没有退路了。”贵翼说,“马上联系方小姐和小资,今晚必须商量和拟定一个新的行动方案。”

在逐渐暗淡下来的光线中,墙上的油画泛着青色的光,画廊里很安静,“闲趣”画廊是小资仅有的产业,也是他可以藏身的地方。

贵翼和方一凡站在彩绘的玻璃窗前,往走廊上看。小资穿了身青色的罩衣,手上粘着点水粉,他走出来,说:“我在画室给你们泡了好茶。”

画室的灯光柔和,贵翼向方一凡和资历平讲述了自己的新计划。

资历平静静地听完,他第一个提出反对。他说,这个计划,太过冒险,而且漏洞太多。不过,这个计划是一个很好的开局。他提议,让自己入局,以牵动敌人视线。

贵翼反对。他说,你一旦入局,就是九死一生。

方一凡很紧张,她在衡量两个人拟定的同一目标不同内容的行动方案。

“资历群不会相信的。”方一凡说。

“要的就是他不相信。”资历平说。

“我、我没有听明白你的意思。”方一凡困惑不解。

“我明白了。”贵翼看着资历平,对方一凡说,“他的意思是,他要去做‘荆轲’。”

方一凡沉默。

贵翼对资历平说:“小资,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但是,资历群没有下限,没有尺度。我反对你的计划,你这是飞蛾扑火。”

“这是冒险夺围。”资历平说。

“你得听我的。”

“你听我的。”

“我做不到。”贵翼说。

“你宁肯牺牲自己。”资历平替贵翼说出心底话。

贵翼板着脸。

“这个计划是我拟定的!”

资历平说:“贵军门的计划,是一个绝妙的计划。也是我们唯一‘出港’的机会。

“只有这样孤注一掷,才能让敌人变成聋子和瞎子。

“让所有的监视者,跟踪者全部放弃监视和跟踪——只有一个大前提,让敌人占据绝对的主动。

“这就像下棋,每走一步都要想好了,争取每一步都比对手看得远,想得深,走得稳,要不停地给对手制造错觉,创造错觉,只要对手猜错一子,走错一步,我们就可以赢得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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