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细想。”我轻轻道。温峤点点头。
“温宥他人呢?”他的房间无人。
温峤顿了顿:“他早已搬去驸马府。”看我一眼,又添了句:“战姑娘,大局为重。”
我深吸口气,点点头:“放心,在我考虑好之前,不会惊扰到……”
惊扰到……他们夫妻。
这个词句,我竟然不忍说出口。心里的疼自从踏入建康便未曾停止,如今,更是一点点的沉下去,沉到不知哪里的水底,变得分外清晰。
是不是终究,或是早就,无法再相守在一起?
走出温府大门,我望着空空的街道。已是深夜了,地上的雪映照着月光,竟让这空巷有些突兀的明亮。我还穿着夏装的长裙,彻骨的寒风浸透全身,一如我的心境。
去看看吧。为妾也好,永不能相守也好。至少让我看看他。我思念了他那么多日子,方才夏侯府的护卫说,我十日就跑完了一个月的路程回到建康。我这么想见他,我要去见他。
不去管其他。婚约也好,失望也好,难过也好。我只要见他。
这几日来的迷茫、慌乱、混沌、难过渐渐消散,只有一个念头:去见一见他。一年了,他现在是什么样子?穿什么衫?武艺如何?是不是已经,打不过我?
公主府很好找,即使在夜色中,也是金碧辉煌灯火通明。门口守卫森严,听说她是是大将军王敦最疼爱的外孙。
我几个起落,已在庭院中。庭院中人倒是不多,只是甚大,间间房屋都似一样瑰丽,我一间间蹑行过去,却始终只见到些婢女侍卫。
心中有些焦躁,温宥,你在哪里?
穿过一条回廊,忽然出现一片花园。
我刹住脚步。
花园旁,厢房内,烛火摇曳。房门紧闭,只有两个人的身影映在床前,生动可见。
那是一个大袖复裙的女子,抬头望着那个……高大修长的男子。
他垂着头,看着她。她仰着头。他们双手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好在,只是影子。
我掠行过去,平地拔起,伏于梁上。拔出靴间匕首,在床上轻轻戳了个洞。
循望过去,只见一个女子的头饰腰身,在灯火下玲珑锦绣。
“驸马,今日父皇问起你,似乎想升你做廷尉。华姚在此恭喜驸马。”
“多谢公主。”一个低沉淳厚的声音答道。我手一松,差点从梁上跌落。他的声音,依然如往日一般。虽然,那温柔的嗓音,曾经只对我一人。
他曾红着脸故作戏谑的说,你不给我打流苏,我可不陪你去成国、赵国、西域、北辽、蓬莱……
他曾认真的的,媚奴,我不输你爹的。我一定让你过得,比你娘还幸福。
我心中忽然大恸。
不是得知他已婚时脑中的一片空白,不是一路狂奔的慌乱,不是踏入建康时的心酸,不是方才提及为妾抑或离开的委屈不忍……
是翻江倒海的痛。我的头颅我的四肢我的五脏六腑,刹那间被他的声音点燃。那些隐藏的疼痛仿佛从血肉中涌出,清晰得寸寸入骨,我的身躯似都被这巨痛洞穿,僵硬麻木不能自已。
恍惚间又听见那女子道:“驸马,夜深了……歇息吧。”
他似乎低低应了句什么,却听不清晰。我擦看泪,双眼朦胧从那洞中望去。
却只见,一只雪白如玉的手,紧紧握住那只大手。
那只手我曾如此熟悉。他曾将我手抓在掌心,我滑过他的掌心的茧,笑着说:“你说我俩以后的孩子会不会是武林剑术第一?”
那时,一旁的小蓝嗤笑道:“小姐真是不知羞,姑爷你不要见笑。”
那时他沉沉一笑,紧紧握住我的手……
子苏,子苏!
我终是知了,再无可能了。如今,听到你的声音,见到哪怕只是你的身影,我就知道,再无可能了。我不可能为你的妾,今生不可能再与你相守。
你我就要失去彼此。我知你的,今生你再无我相伴,你一定会难过。我多么不忍使你难过!
可是,我不能够了。
原来是这样的,从我离开建康开始,我们便失去了彼此。原来如此。我没有了温宥温子苏!
伏于梁上,眼泪一滴滴掉落下来。猛然瞥见那房中烛火不知何时已灭。我心中一滞,气息瞬间乱了,哽咽出声……
“什么人?”只听见一声低吼,有人以极快的速度破窗而出,瞬间逼近我的藏身处。
黑暗中,我看到他手中的“珏”光华流动。
我从梁上跃起,一个翻身到屋檐上,几个起落,已离公主府十余丈远。
远远回头,那人却未追出。黑暗中,只见“珏”的光华在那屋檐下一角,静静不动。
我终于不忍再看他一眼,大哭着奔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