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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

黄宗羲终于决定同方以智结伴北上,到京师去游历,并且就近在那里参加今年八月的乡试。三月底,他离开苏州上嘉兴去,找到正在那里访友的二弟黄宗炎,筹措了一笔旅费,并把老母和家事托付给宗炎和另一个弟弟宗会照料。随后,黄宗羲便带着书童黄安重新北上,计划在四月底赶到镇江,同约定在那里等候的方以智会合。黄宗羲这一次赴京应考的目的,固然是打算把他那个上书朝廷的计划付诸实施,而在此之前,还想亲眼瞧一瞧朝廷的情形,估计一下时局将会如何发展;但另一方面,经历了虎丘大会那一场风波之后,也使他决定暂时改换一下环境。

那件事,对黄宗羲的震动和刺激确实很大。他做梦也没想到,这桩卑鄙阴谋的策划者不是别人,恰恰就是自己一向崇敬和信赖的钱谦益!仅仅在事情大白的前一天,自己还不辞辛苦地跑去拜见他,恳求他出来主持大局。一想到自己是如此愚蠢幼稚,对方又是如此虚伪奸诈,黄宗羲的心里就充满了愤怒、痛苦和羞愧的感情:“哼,仅仅为着复官起用,为着他自己的功名富贵,便置天下大义于不顾,干出这等寡廉鲜耻的事情来!还亏他是个东林耆宿,怎么配!怎么对得起以身殉志的东林列位先贤!这些年,我真是瞎了眼,错看了他,完完全全地错看了……”近两个月来,黄宗羲一直被这种心情困扰着。他不止一次地想到,应当赶到常熟去,当面向钱谦益提出质问,并毫不客气地表明,如今自己是多么鄙视他!甚至要说的话,黄宗羲都准备好了。他一再兴奋地想象着他们一旦见面时的情景:自己如何声色俱厉,义正辞严;对方则丧魂落魄,呆若木鸡……不过,说也奇怪,当他认真地考虑要采取行动时,心里又踌躇起来。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愿意看见钱谦益,甚至还有点怕看见他。“嗯,不,不是害怕,而是讨厌!对的,这样的人,如果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只怕会作呕的!”他这样自我解释说。所以,这一次,当他乘坐的天平船行经苏州时,也就没有绕道到常熟去,而是继续沿运河北上,径直前往镇江。

不过,说实在的,即使不是那样,黄宗羲此刻也没有心思再去理会钱谦益。因为一路之上,到处都在哄传着令人吃惊的关于时局的种种噩讯,把他的情绪弄得十分激动、紧张。这些消息照例分成两类:一类是关于“流寇”的。说是李白成数万大军围困明朝总兵左良玉于河南郾城,朝廷命陕西、三边总督汪乔年率兵驰援,结果在襄阳兵败。李自成攻破城池,活捉了汪乔年,把他杀死在城外,左良玉则逃到湖广去了。如今李白成连陷西华、陈州、睢州、太康、宁陵、考城、归德之后,再次进围开封。与此同时,张献忠、革里眼、左金王等“贼”军则攻陷了安徽的合山、和州、庐州。南京为之震动,已宣布戒严云云。另一类是关于“建虏”的。据说山海关外的松山城已于二月十九日最后失守,总督洪承畴死战力竭,被俘不屈,已经壮烈殉国;同时被害的还有巡抚邱民仰、总兵王廷臣、曹变蛟等。又说,位于松山附近的锦州也被清军攻陷,守将祖大寿率众投降。这一连串的噩耗,把黄宗羲惊得目瞪口呆。虽然这些年来,他听到的全是这一类的坏消息,几乎已经习以为常,而且像松山陷落这种结局,本来也是预计到了的。可是几件事合在一起,突然传进耳朵里,黄宗羲仍然感到异常震惊。特别是松山一战,实在关系重大。如今一败,山海关屏障尽失,形势便岌岌可危了。黄宗羲痛心焦虑之余,对洪承畴的壮烈殉国,又非常钦佩赞叹,觉得大丈夫立身处世,正当如此。他并不认识洪承畴,而且前些日子,他同朋友们谈到松山战事时,还激烈地攻击过洪承畴,说他这一次全军覆没,全在于指挥无能、畏敌如虎之故。可是那一切,如今似乎都不重要了。洪承畴的形象在黄宗羲的心目中忽然变得高大起来,并且被赋予不平凡的意义。“不管怎么说,作为社稷重臣,他是竭尽孤忠,完了大节!同他相比,钱牧斋真该愧死了!”他感慨地想,希望知道更多一些洪承畴就义的情形。可是打听的结果,说法却很不一致,有的说是死于城破后的巷战,有的说是被俘后绝食而死,还有的说他绝食未死,是后来自缢殉国的。“嗯,赶快到镇江去,那里来往的人多,一定能打听到!”这样拿定主意之后,黄宗羲觉得自己的心情仍然平静不下来,忠臣烈士们舍身报国的崇高行为久久激动着他,使他热血沸腾,心神震荡。“啊,我得赶快抓紧,而且,要更认真一些!”他想,于是立即吩咐黄安从行囊里拿出他的那一份上书的草稿。他靠坐在船舱前,定一定神,然后埋下头去,一字一句地推敲起来……直到农历四月的最后一天,黄宗羲乘坐的船,才来到镇江城北的北固山下。因为事先同方以智约定的会合地点是金山寺,所以黄宗羲没有进城,吩咐船家径直往西,摇到金山去。

金山又名龙游山,是矗立在长江上的一座小岛,离城也有五六里远近,与焦山、北固山崎角相望。山上树木扶疏,雄伟壮观的金山寺从山下一直修到山顶,远远望去,只见一重一重的台阶,一段一段的院墙,一幢一幢的殿宇,一道一道的廊阁,向两旁迤逦延伸,把整座山层层包裹起来。飞檐和高阁上的彩绘,被上午的阳光照耀得闪闪发光。山顶上的慈寿塔,在晴空下巍然屹立,显得分外肃穆庄严。

“大爷,《白蛇传》说的‘水漫金山’,可就是这个金山?”黄安伸长了本来就细长的脖子,睁大一双圆鼓鼓的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金山,好奇地问。他是头一回上镇江来,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格外新鲜。

“不错,是这山。”黄宗羲点点头,同时对今天山上游人之多感到有点惊奇:嗯,瞧这密密麻麻的样子,只怕少说也有好几千人哩!

他们都是干什么来了?

“那么,禅杖还在么?”黄安又问。

“什么禅杖?”

“自然是法海禅师的禅杖呀,会变金龙的!”

“蠢材,哪有什么变龙的禅杖!一个话本故事罢咧,你也当真了!”

黄安眨眨眼睛:“那么,韩蕲王(指南宋杭金将领韩世忠。)大破金兵——也是没有的了?”

“嗯,这却是有的。”

“那么黄天荡……”

“在那边。”黄宗羲朝西一指,“远着呢,你瞧不见。”

“哦——小人听说,本朝洪经略相公文武双全,也是韩蕲王一流的人物哩!”

黄宗羲“唔”了一声,没有马上回答,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洪经略自是难得的帅才,可惜……”他正要说下去,忽然,天平船剧烈地摇晃起来,一艘涂饰得红红绿绿的大游船正挨着船舷驶过。船上坐着几个缙绅模样的男子,正围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妖冶女人在吃酒打闹。江风拂处,传来一串吃吃的艳笑。

黄宗羲不由得皱起眉头,重重“哼”了一声。

黄安兀自愣愣地目送着如飞而去的游船,只听船家在舱外大声说:“今儿是四月三十,这些人莫不是来瞧赛龙船的?”

端午节虽说是五月初五,可是这一带向来的习惯,龙船总是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出动。“怪道今天山上游人如此之多!”黄宗羲恍然想道,这么一来,心里更感到不快:“屈原忠心为国,遭小人谗害,屡遭斥逐而矢志不渝!

他忧伤宗国沦亡,悲愤自沉,欲以一死以励后人,高风亮节,千古共钦!不期今日,却反成了醉生梦死之辈寻欢作乐的题目,真是可恨可叹!”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哼”了一声。

这当儿,天平船已来到金山脚下。因为挤聚在码头上的船只很多,上岸时着实费了不少工夫。黄宗羲领着黄安,在人丛中挨挤着,进了山门,穿过天王殿,从大殿后绕过去,刚刚登上一道带石栏的台阶,就听见江面上响起了“咚咚锵!咚咚锵!”

的鼓钹声。周围的游人“哄”的一声,都朝山上拥去。黄宗羲立脚不住,被一下子挤到角落里。回头一看,却不见了黄安。他急了,提高嗓门喊了几声,倒是有了答应。原来那小书童因为挑着担子,转身不灵,又一心想瞧赛龙船,反而被挤到了栏杆边上,主仆二人现在相距就七八步远。可是人群不知为什么又停住不动了。黄宗羲挤了几下,挤不过去,不禁情急起来,大声嚷道:“哎,你们堆在这儿做什么,快快让我过去!”近旁的几个人回头瞧了瞧,见他是个儒生,倒也稍稍向两旁让了让。可是一来游人实在太多,而且看来前头又给堵住了,无法动弹。也有些人见黄宗羲不过是个衣着朴素的穷秀才,没把他放在眼里,仍然挤着不动。黄宗羲哪有心思瞧什么赛龙船,他眼见自己过不去,黄安又出不来,心想:这一耽搁,不知要拖延多少时候!于是,又跺着脚叫嚷道:“你们听见没有?快快让我过去!听见没有?”

“哎,这位相公,非是小人存心不让,实在人太多……”站在跟前的一个店伙模样的小伙子被他迫急了,回过头来,委屈地说。

“嘻嘻,这龙船又不是他家的,人人都看得,凭什么要人家让道?莫非那船上坐得有他的干娘么?”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说,周围的人听了,倒有一半哄笑起来。

“尔等休得放肆!”一个深厚的声音制止说。那是位衣着华丽的中年儒生,长着一部浓密的大胡子,他回头对黄宗羲点点头:“尊驾请勿焦躁,你我既置于此地,正所谓形格势禁,只有安心等候而已。”

黄宗羲仿佛没有听见,他睁大了眼睛,怒气冲冲地环视着众人,突然厉声叫道:“大明的江山就要亡了!你们还这等安心么?”

这句话,犹如炸响了一记霹雳。人们哆嗦了一下,都惊竦地回过头来,呆呆地瞪着黄宗羲,一个个脸上都现出错愕、恐怖的神情。

站在近旁的几个,更是不由自主地向两旁闪开,给他让出一条道来。黄宗羲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响地走过去,扯住黄安,回头就走。

这一次,没有任何阻碍,人们畏缩地退向两旁,呆若木鸡地目送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在此时此地向他们发出可怕预言的奇怪书生,摸不透这一主一仆究竟是疯子,还是秉承天帝意旨来向人间示警的神人。要不然,他怎敢在大庭广众之中说出这等不顾死活的话来呢?

黄宗羲挤出了重围之后,领着黄安又登上一重石阶,然后向右一拐,正打算绕过妙高台后面,径直上楞伽台去。忽然前面起了骚动,像刚才争看龙船那样,人们猛地向前挤拥了一下,随即又忙不迭地后退,照例又把黄宗羲挤在一边。黄安这一次倒有了经验,寸步不离地跟着主人。“哎,又是怎么回事?”黄宗羲气恼地想。

这时候,人们继续向两旁后退,让出当中一条道来。与此同时,全场变得鸦雀无声,大家都伸长脖子,瞪大眼睛,仿佛着了魔似的,一动不动地瞧着正从妙高台那边走下来的一男一女。那个女郎约莫十八九岁,穿一袭薄如蝉翼的西洋红夏布短衫,退红衬里,皮肤白皙,体态轻盈。虽然她手里拿着一柄生绡白团扇,轻轻遮住了半张脸蛋,只露出一双略带几分忧郁的、梦幻似的大眼睛,可是一望而知,必定是位绝色丽人。不过,如果仅仅是她,也许还不至于引起这样的轰动,因为尤其令人惊叹的,是与她并肩同行的那个男子,竟然也是个美得令人目眩的人物。他儒生打扮,一身素白,手上摆弄着一柄折扇,俊美的脸上带着一种漠然的、懒洋洋的神情。他微微昂着头,在人们自动让出来的路上不慌不忙地走着,就像漫步在自己家中的庭院里那样自然。而对于周围投来的惊愕、叹赏、妒羡的目光根本不当一回事。显然,这一切对他来说早已习以为常,既不会使他不安,也不能令他产生任何兴奋了。

“啊,原来是他!他也来了镇江——只不知那女子是谁?是陈圆圆?不,一定不是。那么……”当黄宗羲认出这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便是一个月前在苏州分手的冒襄之后,心里本能地冲动了一下,打算走上前去同他相见。可是只一瞬间,这种冲动就消退了。

与此同时,一种阴沉而有力的思想抓住了他:“哼,国事败坏到如此地步,一面立志要拯救社稷苍生,一面却迷恋于醇酒妇人,这是荒唐的!以往我同他们混在一块的时候太多了,今后决不能再这样!”所以,尽管冒襄就在眼前经过,黄宗羲却别转了脸。等游人稍稍散开之后,他就领着黄安循路登山,径直找方以智去了。

黄宗羲的反感,冒襄无疑是不了解的。他甚至不知道黄宗羲站在人丛当中注视过他,因为他压根儿没有留意周围的人。他正一心一意在考虑:到底用什么办法,才能把身边这个董小宛打发走。

现在冒襄颇为后悔,当初他一时心软,竞答应让董小宛随船相送。他是这样想的:尽管董小宛的动机十分可疑,但只要自己把得稳,她到头来也只能是枉费心思而已。可是,随着旅程的推移,冒襄越来越意识到,这个想法过于简单了。因为董小宛显然不是那种容易摆脱的女子。这倒不在于她是多么地善于胡搅蛮缠。但由于她的坚定和固执,以致在长达二十七天的旅途中,冒襄试图劝导她离船的一切努力都归于白费。她不仅像一个最温柔体贴的妻子、一名最驯良服从的奴仆那样侍候着冒襄,使他领略到包括在同陈圆圆一起时,都不曾有过的舒服和适意;而且,她还像一位最知心而多才多艺的腻友、一位最忠实而聪明的学生那样,同冒襄娓娓谈心,陪他弹琴、下棋、抹牌、度曲,怀着专注和崇敬的神情,聆听着冒襄的教诲,并时不时以一两句令人解颐的妙语来表示她的颖悟……恰恰是这样一些缘故,迅速消解了最初冒襄因她强行相送所引起的恼怒,使她在冒襄的感觉中不再是一个陌生、隔膜、居心叵测的风尘女子,而变得较为值得亲近和可以理解了。所以,每当她坚持着要再送一程时,冒襄竟然感到很难板得起脸孔、狠得下心肠。不过,这也就使他暗暗吃惊,觉得事情有点不妙,意识到有堕入对方设置的感情陷阱里去的危险。哪怕现在已经弄清楚,这是一个不含恶意的陷阱,但他仍然不愿意。“这是不可能的!

无论如何,她比不上圆圆,比不上!况且,我既然失去了最好的,又岂能退而求其次,白白招人笑话!”他冷冷地想。所以,抵达镇江之后,冒襄就决定当机立断。

今天一早,他特意带了董小宛来登金山,打算尽兴一游之后,就此把她打发走。谁知刚才在妙高台上,没等他提出来,董小宛就像猜测到他的心思似的,竟抢先指着大江发誓,说什么“妾此身有如江水东下,断不复返吴门!”他大吃一惊,当即板起脸孔,严辞拒绝。随后,也不管小宛已是神色惨淡,仿佛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他立即就动身下山。不过,虽然已经把话说清楚,但董小宛是否就会听从,冒襄却仍旧有点吃不准。所以,一路上,他都在继续打主意。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这一次决不能让步了。

现在,他们已经走出了山门,站立在三间四柱石坊之下。时近晌午,江面上龙船的钲鼓声经过前一阵子的大敲大打之后,正沉寂下去。江岸上依旧人头攒拥,大约是在等候观看第二轮的比赛。

今天游金山,本来张明弼也同他们一块儿来了,不过他知道冒襄有要紧的话要同小宛谈,船一靠岸,就借口去访本寺的住持,管自走了。这会儿,冒襄估计他可能已经回船了,便也朝码头走去。

“公子,”行出几步之后,默默地跟在身后的董小宛忽然叫住他,“龙船很快又赛起来了,我们顺着这岸边再走走,好么?”她嫣然微笑着,要求说。

冒襄瞅了瞅她,倒感到有点意外。“嗯,莫非她到底想通了?”

他想。本来无心再走,但对方既然提出来,冒襄也不想显得过于小气。而且,只要对方不提婚嫁的事,别的他倒无所谓。于是他点点头,还特意停了一下,等小宛走到同他并肩时,才一起沿着岸边的石堤,慢慢向前走去。亲随冒成和一名挑食担的仆人见主人不回船,也只好继续在后面跟着。

这当儿,“咚咚锵!咚咚锵!”的鼓钹声重新响起来。五艘龙船冲波激浪,出现在江面上。这些龙船,都安装着精工雕刻的龙头和龙尾,一条条昂首奋鬣,鳞甲鲜明。船上搭起了漂亮的彩篷,前后插着旗、幢和绣伞之类,迎风飘扬。后梢的兵器架上,刀枪剑戟森然罗列。二十名精壮汉子,扎缚得紧凑威武,分两排坐在又狭又长的船舱里。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柄大桨,应和着本船的锣鼓点,齐起齐落,把船划得如脱缰的马,如离弦的箭。每一只船的龙头上,还头朝下、脚朝天地倒立着一个小伙子,龙尾下面还用绳索悬吊着一个八九岁的孩童,他们在龙船的高速前进中显得那样从容自若,不断做出种种惊险的姿势,使旁观的人叹赏之余,都禁不住为他们捏上一把汗。

不过,此刻沿堤岸一带的游人已经忘了瞧赛龙船,他们的目光都被缓缓而行的冒襄和董小宛吸引去了。这一对儿恍如天仙临凡般的仪容和风度,如此令人惊叹、着迷,以致无论他俩走到哪里,哪里的人们都像生怕亵渎了他们似的,纷纷自动让开。待到他们走过之后,才又合拢来,远远地跟在后面瞧。而这一骚动,又招引了更多人的注意,情不自禁地参加进来。今天金山上的游客,少说也有好几千,到后来倒有一大半都在若即若离地跟着他们的身影移动……“公子,但愿你能记得今天。”董小宛向身后的人群瞥了一眼,幽幽地说。

冒襄怔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微微一笑:“今天我们成了神仙眷侣啦,怎会不记得!”话刚出口,便觉得不妥,于是又改口说:“也难怪他们如此惊羡,须知‘秦淮二董’,原不是浪得虚名!”

董小宛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虚名也罢,实名也罢,奴家此生只盼公子垂怜,便死也甘心了,谁知公子……”冒襄发现她又来了,顿时冷下脸,默不作声。

董小宛从团扇的边上窥伺着他,“噗哧”一笑:“好了,奴家不说这个了,不说了!”她移开扇子,噘起嘴巴,轻声地、撒娇地说,“怎么哩,还不成么?”

冒襄“哼”了一声,半真半假地警告说:“你要再说那些个扫兴的话,我可就……”董小宛连忙用扇子掩住他的嘴巴,“奴家知道,知道啦!”她挨近他,柔声地说。停了停,她又问:“大比之期将近,公子这一回去,只怕要到七八月才能再出来了?”

“嗯……”

董小宛眨眨眼睛,忽然笑道:“奴家可料准了,公子这一回,定能高中!”

“噢,何以见得?”

“这是神明告知奴的。”董小宛认真地说,“这些日子,奴家天天在神前烧香,默祝公子今科高中。昨儿夜里神明来托梦,说公子前身是杜牧之,一生风流倜傥,才华绝世,当年遭李德裕之忌,未能尽展襟抱。因此天帝垂怜,特遣公子重游人间,扶助大明真命天子,只应在今科了。”

冒襄瞅着她,现出半信半疑的神色,“嗯,岂有此理!”他说。

“啊呀,这可是千真万确。神明还对奴说,公子自降世以来,怜贫惜弱,广施仁义,又事亲尽孝,声闻朝野,天帝甚为嘉慰,已命增禄三秩。所以公子此去,岂止科甲连登,今后只怕还要人阁拜相呢!”

冒襄怔了片刻,随即呵呵笑起来:“更属荒唐,更属荒唐!”他摇着头说。不过,虽然如此,心中也觉受用。他抬起头,张望了一下,看见那几只竞渡的龙船,此刻正聚集在离他们不远的江边上,一个劲儿地击鼓鸣钲,却不怎么前进。冒襄早就发现,从他俩出现在堤上的一刻起,这几只龙船就一直有意无意地跟随着,他们走到哪里,它们也跟到哪里。这时他兴头起来,回头大声吩咐冒成:“你去——问问他们是些什么人,老跟着我们做什么?”

冒成答应了。他走到岸边,做了个有话要问的手势。那几只龙船立即停止击鼓鸣钲,等冒成大声传达了冒襄的询问之后,其中一只龙船就划了过来。从船上走下一个瘦高个儿的汉子,他来到离冒襄还有五六步远的地方,便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叩着头说:“公子爷、奶奶在上,小人周阿六,给公子爷、奶奶请安!”

冒襄打量着这汉子,正觉得有点面善,冷不防听他这样称呼,倒愣了一下。

“罢了,起来吧!”冒襄摆摆手,然后又问,“我瞧你有点面善,莫非哪里见过?”

“启禀公子爷:旧年秋天,公子爷奉老夫人从衡州回来,便是小人撑的船。”

周阿六低着头回答。

冒襄“哦”了一声,顿时记起来了,“不错不错!果然是你!”他高兴地说。

那一次从湖南回来,正碰上大饥荒,盗贼蜂起,沿途风险还真不少。快走到苏州时,因为争航道,还同某太监的船冲突起来,双方干了一仗。当时虽说有兵卒护卫,但启航停泊等一应事宜,还真亏了周阿六小心安排维护,才得以平安到家。“哦,我记得你们总共有一二十人,他们可都好?”冒襄又问。

“托公子爷的福荫,他们都好。”周阿六说,又回头用手一指:“那不,都在船上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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