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皙的肌肤上浸染着血污,宛如一只受伤的白鸟。风动帘动,如梦如幻。
眼前是一千多个日夜的相思,静默是一亿光年的距离。清孝只觉手在微微发抖,虽然非常笃定自己没有打伤他,依然忍不住心慌气短。
良久,终于怯怯地伸出手,为他拭净面颊上飞溅的血痕。触手处,年轻的肌肤温暖而有弹性,鼻端的呼吸平静而悠长。
一种神圣的喜悦如涨潮般自脚底弥漫到全身,长久以来支持他的力量一下子抽空了。他感到那近乎虚脱般的宁静,以至于无法发出一声响亮的呼喊或号哭。“啊,上帝!”
他低声呻吟了一句,单膝跪下,轻轻捉住爱人的手,脸贴近那苍白的手背。
长长的黑发低垂下来,掩住了他哭泣的眼睛。---他仍未醒来。苍白精致的面孔深陷在松软的大白枕头里,乍一看仿佛被堵住了呼吸。
身上穿着宽大的病员服,露出纤细的脖子,和…那个让人刺目的项圈。
清孝憎恶地看着那个项圈,他已经设法取下了恋人身上那些淫靡的装饰,包括肚脐四周镶嵌的碎钻,就是不敢动这个项圈。
不仅仅是担心硬取下来会有生命危险的问题。清孝的五指已不觉紧握成拳,如果有可能,他真想把那个罪魁祸首一刀捅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郁闷地吐出一口气,清孝走到窗边,猛地把窗子拉到最大。但这无济于事。太阳虽已完全落了下去,扑面而来的夜风里仍留存着白昼的余温,潮湿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几棵高大的椰子树映衬着淡青色的天空,浓浓淡淡仿佛剪影一般。清孝坐到窗台上,就着冰冷的矿泉水继续啃中午没吃完的黄油蛋糕。
蛋糕忘了搁冰箱,现在热乎乎的吃着有些恶心。但他不想再出去买便当,就算只有几分钟,他也不想再离开床上的那个人。
何况他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两口,眼睛忍不住又瞟向昏睡中的青年。他知道,恋人即将醒来。这几天忙于做体检做手术,安顿这安顿那,为免横生枝节,干脆一直让恋人处于麻醉状态。
但到了今天,是一定会醒的了。一思至此,手里的蛋糕顿时再也吃不下去,他总算知道这几天自己一直烦躁不安的原因是什么了,他竟然在害怕那双眼睛真的睁开。
清孝苦笑了一下,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如此患得患失了。最糟糕的时刻都已经经历过了,现在他还在自己身边,这已经很好。
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擦了擦手,把最后几口矿泉水向自己当头淋下,重新坐到床边,把恋人的头发弄弄乱,手指沿着对方的眉骨一点一点地移动。
他的动作足够轻柔,但就在移动到眉毛中段时,忽然觉得指腹微痒,仿佛被蝴蝶的翅膀轻触,心中不觉一动。凝神一看,一双明亮的眼睛正透过手指的缝隙直直地盯着他。清孝的心霎时间狂跳起来。
他讪讪地缩回手,想解释点什么,却又好像没什么好说的。而对方也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盯着他,脸上完全没有任何表情,起码在清孝的眼中是这样。那眼神看得他毛骨悚然。这令人尴尬的寂静简直象延续了一个小时,也许更久,清孝终于忍不住干咳一声道:“呃,你,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我叫…”
然而不等他说完,对方已经接下去道:“真田清孝。我记得这个名字。”清孝怔住,呆呆地看着一丝微笑慢慢自对方的唇角浮现:“你居然还活着。”
久违的快乐像烟花般的从心底里爆炸开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喃喃地道:“是的,我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他语无伦次地道:“我是说,我活着,你也活着,你还认得我,这真好…”对方显然比他冷静得多,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好一会儿,才道:“那么你一直活着,活着,离开我。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
他闭上了眼睛,似乎不胜疲倦。清孝静了一下,稳住了心神,艰难地开口:“小羽,你听我说…”然而对方已截口道:“我叫零。”清孝一怔,对方又心平气和地重复了一遍:“我是零。”
他缓缓张开眼睛,目光清澈如水,有种历经沧海后的宁静:“你不用解释的。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很好。”
他看着清孝,微微一笑,依稀还是那个夏日午后刚刚睡醒的笑容纯净的青年:“你也很好。就是头发长了。”“你的头发以前不是这么长。”
那只纤细苍白的手在清孝面前比划,好像只白蝴蝶飞来飞去“似乎只到这个地方。
清孝吐出口长气,好容易攒足了勇气要说的话又吞了回去,自失地一笑:“是啊,这里弄了个疤。只好留长了头发遮丑。”
他拨开前额的头发,靠近发际线处有一道一英寸左右明显隆起的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
看着对方惊讶的样子,白蝴蝶停留在空中,怯怯地欲进又止,清孝再也忍不住,捉住那只手放到自己前额的疤痕上。
然而对方只是轻轻一触就闪电般地缩回手,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似的干脆背到了身后。看着清孝失望的眼神,他似乎有些不忍,安慰似的道:“其实,还好。我不觉得丑。”
那略带歉意的笑容就像颗火星,点燃了心底暗藏的希望的引线,在这危险的黄昏,那句话终于问出了口:“你是知道的,是么?”
这句话说出,清孝已不禁哽咽:“那些事情,那些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还记得的吧?你应该还记得吧?”
或许是他说话的样子太过动情,那张苍白俊秀的面上现出了犹疑的神情:“或许吧…偶尔会想起一些…”
漆黑的眼眸有些恍惚:“浮光掠影的…好像前世的记忆。就像今天那句,那句叶芝的诗,是你吧,应该是你念过我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