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好合同,正准备离去,身后突然传来忍的一声轻笑:“可惜,就算你有心把他当狗养,他也未必乐意让你养,那狗可是有主人的呢。”
一股怒火直冲清孝的头顶,他几乎就想立刻转过身去再揍那个混蛋一顿,但还是忍住了,装作没听见走出去。忍目注着他消失的背影,面上笑容渐敛,喃喃地道:“可怜的家伙…”
雨已经小了很多,如同蛛丝般的细密垂下。天边已经透出一丝曙色,世间万物也显出了绰约的影像,隔着雨帘望过去,仿佛罩在一张巨大的蛛网里。
清孝轻轻地推开门,便看见阿零蜷伏在床脚,似乎已经睡着。他蹑手蹑足地走过去,看着那张苍白的脸,长长的睫毛上还带着泪珠,但呼吸平稳,睡得很沉。
大概这一夜的挣扎实在心力交瘁吧,毕竟对于一个奴隶来说,突然要他自己做出这样那样的决定和判断,并不容易。深沉的怜惜和无奈攫住了清孝的心,他慢慢坐下去,环抱住那个沉睡的奴隶。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可以无所顾忌地抱住失而复得的恋人。对方温暖的体温让他安心,他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很香。醒来时感觉脖子痒痒的,好像有小蚂蚁在爬。他定定神,陡然想起身边是谁,心一下子慌得揉成一团。对方的呼吸就这么时有时无地触摸着他的皮肤,带来一点点可爱而又让人烦乱的骚扰。
即使他还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对方专注的目光,就像瞎子依然能感觉到太阳的存在。
他小心翼翼地从眼缝中偷看,阿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正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那眼神是审视的、探究的,却不带丝毫恶意或负面情绪。
就像小孩子趴着水泥柱子观看水族馆里的金鱼,带着些好奇,甚至…关心?
但里面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那眼神,似曾相识。阿零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看见他前额上疤痕时,似乎就是这神态。
“真田清孝。我记得这个名字。”“那么你一直活着,活着,离开我。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也很好。就是头发长了。你以前的头发不是那么长。”
…他忽然感到一阵清醒的战栗:在刚从无意识的黑暗中醒来,在还没有来得及调整适应外界规则的时候,做出的正是一个人最自然、最本真的反应。
也就是说,对他说出这些话的,更多的是小羽,而不是阿零。即使主体人格被压制,有关记忆被封存,生命的泉水依然会从钢筋水泥墙的缝隙中点滴渗透。
这想法让他激动不已,全身肌肉一下子绷紧了。阿零立刻察觉到了对方的异动,眼神一变为张皇不安,慌忙后退两步,伏在地上微微颤抖。
清孝叹息一声,只得睁开眼睛,温言道:“你不用害怕。我说过不会怪你,你可以放心。”阿零慢慢抬起头来,脸色还是很苍白,讷讷地道:“对不起,先生。我只是,只是…”
清孝苦笑道:“你并不信任我,是么?即使听到了他的说话,也很明显并非被人强迫,你还是有疑虑?”阿零似乎有些羞愧,低声咕哝了一句,清孝没听清楚。“你说什么?大声一点。”
阿零稍稍提高了声音,虽然还是细若蚊讷,但已能分辨得出:“我是说,就算到法庭上,录音带也不能作为有效证据啊。”
清孝干笑一声,道:“真高兴你能跟我讨论法律问题,很希望下次你能向我背诵杰斐逊的独立宣言,那就圆满了。”
他说的其实是真心话,但目睹阿零惨然变色的面容,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挥挥手道:“开个玩笑。你不用那么紧张。”阿零怔了怔,红晕上脸,象升上两片绯红的轻云,低声道:“对不起…”
清孝凝视着他,心中爱怜横溢。“你永远不用对我说对不起。”他这样想着,目光温柔如水,招手道:“过来吧。”阿零迟疑片刻,乖乖地爬过来,在清孝的示意下把头枕上了他的大腿。
清孝抚摸着阿零的头发,长了很多,因此似乎比过去更柔软服帖。清孝百感交集,低声道:“在你没有接纳我为主人之前,我决不会在你面前摆主人架子的。
这么做是希望你能安心,因为他很快就会把合同寄来,我并没有骗你。更希望你能真的知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不知道阿零是否真的理解并且接受清孝的话语,起码并没有表示异议。
他柔顺地蜷伏在清孝身旁,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忍的合同当然很快就“寄”来了。当白纸黑字的奴隶转让书摆在阿零面前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多年以后,清孝还能记得他那一刻的样子。当时窗外有风,略微褪色的墨绿色窗帘被风卷起,露出一角湛蓝色的天空和卷成漩涡的云彩。
天地澄明美丽,清孝却清清楚楚地从他眼中看到了破碎。似乎所有的光源都已熄灭,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到一丝光亮。但他并没有哭。或许是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合同带来的冲击力没有清孝预想中的那样大。
他只是沉默地看完了全文,仔仔细细地审视了好几遍,然后冷静地道:“这的确是主人的签名。”
清孝舒了口气,微笑道:“你看,我并没有骗你。”阿零的嘴角轻轻牵动,道:“是的,您是个好人。”
这句话让清孝心都热了起来,不是没有看出他的绝望,但在佛罗里达明媚的阳光下,就算是灰烬,似乎都能够再度燃烧。“那么,那么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