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珂?”
“是,是我。崔大哥,你怎么……”
胡珂茫然失措,站在数米之外,直愣愣地望着面前的青年。
若不是他唤出名字后,前方那人驻足回首,他定会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虽然同样是一身玄衣,虽然青年的面容依旧俊美无俦,但气质着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至于崔海在他面前站了许久,胡珂却依旧不能确认。
青年仿佛被丢进风霜雨雪里打磨了一圈。
若说十年前,他是清雅无双、风度翩翩的俊美公子,每一根头发丝都泛着贵气,微笑时嘴角勾起的弧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如今的崔海便如同在美玉外糊上一层蜡,莹润胶质将明艳光泽尽数敛下,仅留出一层不易察觉的微光。
他素来纤尘不染的面颊上沾了浮灰,又被手指满不在乎地抹去,此刻留下浅淡的指痕,有些滑稽,与崔海的容貌气质格格不入。
可不知为何,胡珂看着状似落魄的青年,突然觉得顺眼了许多。
似乎……他面前的人第一次活过来了,周身不再萦绕着幽幽森然的气息,眼眸亦不再深沉似海,反而亮起热切的,浓烈的,蓬勃如朝晖的火光。
那是寻到生命真谛,明白自己为何而活之人特有的目光。
胡珂心头突然一热。
随后,他听见身前人带些歉意,微微颔首道:“小珂,当年利用你……对不起,是我错了。”
胡珂猛地摇头。
“没事。”他顿了顿,又重复道,“没事,我没关系。”
少年并未记恨青年。
他只是觉得失望。
但如今看来,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转变。
只是胡珂心中好奇,踯躅许久,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关切道:“崔大哥,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崔海随着他的目光游转,落在沾满灰尘的长袖,以及满手厚茧上,眼神微微一滞,突然轻描淡写地笑了。
“这些啊,”青年拍拍手,扫去浮灰,淡然道,“小事,不值一提。倒是你,这些年去哪儿了?”
胡珂老实道:“我跟许师兄在外游/行,为小妖和百姓治病,顺便了解大陆上的宗门势力分布情况。”
崔海愣神片刻,眼睛突然一亮。
“这么说,你没来过桃源?”
“来过几次,但都来去匆匆,没待多久。”
胡珂也是无奈。
他虽然被桃源中的宁静生活吸引,但许鹤的梦想是治遍天下疑难杂症,而桃源中的人普遍修行,皆身强体壮,一年中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样的地方虽好,许鹤却是坐不住的。
胡珂又不放心,或者说不愿,让许鹤独自一人外出云游,遂一路跟着他,帮他做些背箱打杂的活计。
这些年,他们用脚步丈量大陆,去过高山雪原,亦曾泛舟江上,被他们救治的有人也有妖——这是胡珂第一次看到世界的全貌,他的生命中渐渐不再仅仅装着深山、珩弟与妹妹,而是一日日被更多厚重的东西填满。
具体是什么,胡珂也说不清。
但闲下来时,他脑海中会浮现出鲜活的画面。
江河万里,崇山巍峨。黄昏时分,繁星点点,错落有致的村落上飘起袅袅炊烟。
新生的幼崽在母妖怀里酣睡,脸蛋粉嫩光滑,比上好的棉花还要柔软。
碧空放晴,战胜瘟疫的县城重新焕发生机,身穿蟒袍高管的官员携上千名大病初愈的百姓,在城门前虔诚跪下,磕头的声音连接成片,响亮如落雷。
每一张画面都令胡珂心头震颤,久久不能平息。
——每到这时,少年也格外钦佩站在他身前的白衣身影。
那人总能以淡然之色,出尘之姿面对世间一切,无论贫富、贵贱、血脉种族,在他面前皆一视同仁,天大的成就在他口中,也不过平平淡淡的一句“还好”。
果真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这大概……便是医者之心?
胡珂思索间,崔海一直仔细观察着少年的神色,见他眸色有异,立即追问道:“这一次呢?还走吗?”
飞散的思绪被拉回广场,胡珂眨眨眼睛,迟疑片刻:“这次……也许要久住。”
十年,即便是许鹤那般的修者,也有些累了。
他们会在桃源休息数月,也许更久。
“太好了。”
听见胡珂的回应,崔海细长的眉头立即舒展,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爽朗的微笑。
虽然外表略显脏乱,但他狐妖的底子尚在,此刻眼波流转,俊俏的五官瞬显柔和,薄唇透出晚霞般清艳的红,赫然又是那个飒沓如流星的俊逸青年。
“你在这里还没有房屋吧,要不要我帮你建一个?”他轻快道,“不是我吹,要论砌砖的技术,这里没人比得上我,房屋设计也是,保证给你搭一个最好的住所……”
谈起砌墙建屋,崔海突然像是打开了话夹子,变得滔滔不绝起来。
胡珂默默听着,目光落在青年精神奕奕的面颊上,也忍不住唇角微扬。
不一样了。
完全不一样了。
少年突然开口,轻声道:“崔大哥,你变得比以前更好看了。”
崔海话音停滞,微微一愣。
他面上浮起一丝薄红,抬手将被风吹乱的长发向耳后撩去,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