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上的云海里俯瞰着地上的风景,其实看得并不算太真切。
他们踏雾而行,不知经过几千叠堆琼积玉的雪山,快到时灵戈用一段金色鲛纱将明冽的眼睛给蒙上了。
明冽伸手抚上了眼前那段冰凉的鲛纱问:“这是做什么?”
灵戈握住了他的手,轻声说:“别动。”
明冽的手便不再乱动了,任由灵戈小心翼翼地牵着他徐行。
明冽大致能够感觉到自己约莫是踩在了松软的雪地上,又不知走了多远,灵戈终于带他停下,轻轻地摘下了他面上的鲛纱。
明冽睁眼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呆住了。
漆黑而遥远的天幕上好像被豁开了一道光口,万千星光汇聚其中,流淌而下。一路闪烁逶迤,从天而降,途遇层叠山谷,径直淌下,偶有星水犹如浪花一般飞溅,碎出几颗繁星,又源源不断地融进了星河之中,一路往下。
这世界是黑的,那一条星河便接天连地,从山上落至了地上,星辉流淌,流光奔腾,粼粼水波,一往无前,又消失在苍茫的天际。
明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眼眶微微发热,好似那条星河从天上淌到地上,又横冲直撞地闯进了他的心里。
“这是……哪里?”不知为何,明冽的喉头竟有些哽咽。
灵戈紧紧地牵住了明冽的手,缓缓地开口:“这里是冰夷,是你的故乡。”
近乡情怯,明冽似乎能共情自己双腿丈量过的每一寸土地的心跳。他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匍匐在这漆黑而冰冷的雪中,感知这些年的物换星移。
山川,风雪,就连这摇曳零落的星光,好像都有无数的话想要对他说。
他曾是这里的神祇。
却再也听不见这里的欢声笑语。
半晌,明冽掬起一抔漆黑的雪,喃喃自语道:“天在水。”
灵戈一怔,紧紧拉住了明冽的袖子,以为明冽记忆恢复了。
可再一看,明冽的眼里满是惊怔,像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说出那三个字。
灵戈的神色黯淡了些,却又轻轻地揽住了明冽,对他说:“是。我们在天在水。”
明冽旋即露出了一丝疑惑的神情:“可冰夷不是已经倾覆了吗?”
他听守煦说过,那年天灾,冰夷阖族倾灭,逃出去的只有三个人。故土已覆,原本是天地间灵力最为充沛的地方,顷刻成为一片死地,寸草不生,终年覆盖着漆黑的冰雪。而此地星河流转,实在不像众人口中是鬼见愁的模样。
灵戈眨眨眼:“这是我设下的幻境。”
明冽捻了捻手心冰凉的雪,又仰头望着天上迸裂的碎星,一切都是那样真实,实在辨不出真伪。
当然很真实了。
这些星星都是两百多年前灵戈在天辉宫的星殿里用自己的灵力折出来的,整整两千三百五十一颗,是他精心准备,给明冽庆贺生辰的。
他曾听守煦说起过少年时期的明冽——
那时的他快活恣意,兴致若是来了,便翘课溜到天在水,摘叶为船,化剑作浆,催灵作波,漂浮在罗布的星水中央吃酒。曾有几个远道而来求学的门客,看不惯明冽那肆意的模样,便下书与明冽决斗,明冽立在那一叶扁舟之上,单手拆了他们合手相对的三百招,道了句渴了,剑风一扫,仰头饮酒。只听噗哧一声,那些人纷纷跌入星水之中,霎时星光四溅。
众仙抚掌,领略冰夷少主风采,倒也真是酣畅淋漓。
只是近些年大家见惯明冽那冷峻寡言的模样,倒是忘了他少年时醉玉颓山的挺秀风姿了。
只听守煦那么一提,灵戈便恨得牙痒痒。
那是他全然未见过的明冽,只活在别人的记忆中。
有没有一点可能,能重现冰夷故貌之一二呢?
他想看明冽开心一点。
这样想,也就这样做了。
他用灵力在焦土之上捏出了秘境,便仿照着天在水旧时的模样,劈开天幕一角,洒落了两千三百多颗星星,引北溟之水,为明冽辟出了一片新星河。
他想,明冽见了,大抵能开心一点。
只是中秋那日,逢明冽生辰,他还未来得及带明冽看上一眼,便与他分离两百余载。
“咳……”灵戈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却兀自强撑着对明冽说:“迟了两百年才让你看到,但你不喜欢千万莫与我说。”
明冽神色微微一动,“我喜欢。”
灵戈耳尖泛红,望着明冽流光溢彩的眸子有些发愣:“你真的……真喜欢吗?”
“是啊。”明冽不经意间偏头朝灵戈笑了笑。
这一笑,便好似有一束星光坠在了灵戈的心头,晃啊晃的。
灵戈轻咳一声,将视线随明冽一样,虚虚地投在了天幕上。
可他微红发烫的双颊却出卖了他,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余光里皆是明冽。
灵戈抿了抿唇,心念一动,便在星水之中变出了一叶扁舟,二话不说便拉着明冽坐了进去。
明冽喊道:“哎……你等等——”
他初以为这水流很湍急,等入了水中,才发觉其实这水其实正不紧不慢地推着扁舟走。这才逐渐放松了下去。明冽将手伸进了水中,拘起了一汪闪烁的星水,趁灵戈不备,轻轻地泼在了他的脸上。
灵戈一时不查察,竟让明冽兜头泼成了个落汤鸡。
明冽一惊,倒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偷袭会这般成功,望着灵戈这湿漉漉的样子,这有些下不来台了,忙手忙脚乱地为他擦拭。
他的衣袖刚刚触到灵戈的面颊,灵戈却将他的手腕抓住了,眼神晦暗不明。
腕上的长留险要高兴得画圈圈了,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捆住了灵戈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