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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

“嗯。”

这么对答着,三个人已经进了大门,穿过前院,进了垂花门,朝西厢房走去。

这间西厢房,大约是临时用来接待客人的。龚鼎孳进屋之前,特意环顾了一下,发现钱谦益下榻的这幢房子虽然带有暂时安置性质,而且是与王铎共同居住,但前后两院,正房、厢房、耳房、倒座一应俱全。尤其值得羡慕的是,这宅子保养得颇好,可以说:还相当新净光鲜。“嗯,要是我也能弄到这样一所房子就好了!”他想。因此,等进了屋,彼此重新行过礼,分宾主坐下之后,他便一边接过仆人奉上来的一盏茶,一边说:“牧老,这华居虽则略小了些,不过,就眼下而论,朝廷如此安置,也算对您老甚为优厚了!”

“牧老或许不知——”大约看见钱谦益现出疑惑的神色,许作梅从旁解释说,“自从内城划归旗民居住之后,弟等如今都挤在外城,与市井之徒杂处而居,湫隘之极。譬如龚兄,他的华居只怕还没有牧老这房子的一半大哩!”

“我那处破房子就别说了!”龚鼎孳不胜厌恨地把手一摆,“那算什么房子,不过是个螺蛳壳!连转个身都得提防磕着鼻子!如今我是得知有客来访,心中就发憷!”

“要是兄也这等说,弟那住处就更见不得人了!”许作梅懊恼地皱起粗短的眉毛。停了停,也许因为龚鼎孳没有做声,他接着又说:“可是,偏生有人却住得比谁都风光排场,不见冯琢庵!”

“冯琢庵——哼,等着吧,有他好瞧的!”这样悻悻然扔出一句之后,龚鼎孳本来还意犹未尽,但是发现钱谦益低着头坐在那里,闷声不响,他也就临时把冒出嘴边的一句话咽了下去,哈哈一笑,说:“牧老,数年不见,一见就自顾着发牢骚,真是失敬之极!幸亏叨属知交,谅不见怪吧?”

他这么说了,谁知钱谦益却尽自低着光头皮,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龚鼎孳莫名其妙,向许作梅投去疑惑的眼色时,他才如梦初醒地“哦”了一声,答非所问地说:“冯琢庵——他也要来么?”

龚、许二人昕了,愈加面面相觑。不过,当龚鼎孳赔着耐心,向主人解释清楚,刚才他们只是提到姓冯的房子好,并不是说他也要来访之后,钱谦益总算变得专注起来,交谈也重新开始。只是由于已经两三年没见,而这两三年中整个时局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加上对彼此的情形和心思不摸底,所以有一阵子,谈话只是停留在问寒起居一类的例行问答上。然后才渐渐谈到别后的一些情形,像李白成的攻入北京,崇祯皇帝的自尽殉国,清兵的入关助“剿”以及后来的“天命所归”,自然也谈到福王在南京的“僭立”,马士英、阮大铖的乱政,左良玉的兴兵,清军的南下平“乱”,以及钱谦益等人的这一次人京陛见……在这当间,虽然一直是龚、许二人说的多,钱谦益说的少,而且显得被动和迟钝,但是最初那一阵子的生疏和隔阂,总算消除了许多。这样谈了一阵,龚鼎孳才把话头一转,瞅着主人问:“那么,江南近日的情形如何?弟等于此间一直甚为关注,惟是路途受阻,难得其详,不知可否见告一二?”

“江南近日——哦,没有什么……”钱谦益含糊地回答。

“咦,怎么会没有什么?不是听说近日反了一大片,乱得很么?”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机会插口的许作梅,忍不住追问。

“反……反了一大片?”钱谦益微一抬头,眼睛里闪出一丝疑惧的光,“这个,弟不曾听说。嗯,不会吧?闻得王师进兵神速,各处俱望风归降……”“初时是望风归降,可是后来——”许作梅急煎煎地说,临时停了一下,看看龚鼎孳,然后压低了声音:“后来朝廷的剃发令一下,各地便闹将起来,可有此事?”

“闹么,嗯,江南归命未久,人心尚存疑惧,二三桀骜反侧之徒,想乘机闹一闹,或许也是有的。不过我朝兵威如此之盛,彼亦断乎难成气候,是以倒无须担心。”钱谦益摇摇头,眼皮又重新耷拉下来。

“牧老,”看见钱谦益始终含糊其辞,而且显见是在成心敷衍,龚鼎孳只得插上去说,“自朝廷剃发令下,江南各府县颇有兴兵作乱者,此事已并非传闻。

许兄现在兵垣,所见南来塘报中已不断道及。譬如江阴,听说就闹得挺凶,竟致王师围攻数月,至今未能剿平。实乃战局之一大激变!”

这种消息,至少在北京,还属于谈论的禁忌。龚鼎孳把它捅破,是试图造成一种坦诚相见的印象,好让对方解除疑虑。然而,尽管如此,钱谦益仍旧毫不动心。他没有看客人,低着头说:“二位,非是弟有意回避,皆因近数月来,一直待罪在家,不敢与闻外事,是以实在一无所知。”

以钱谦益的前辈身份,既然把话说到这种地步,龚、许二人虽然颇觉失望,也不便再纠缠下去。互相对望了一眼之后,龚鼎孳只好改换话题,问:“那——那么留都的一班旧友,想必还好?”

“兄是说——”

“复社的那班同人,像吴次尾、陈定生、侯朝宗。”

“噢,兄是问的他们!前些时候,他们都在留都,有一阵子还闹得挺欢,后来就走的走、散的散,全不见了。眼下大抵都在家中呆着吧!”

“闹得挺欢?他们闹什么?”龚鼎孳感兴趣地问。

钱谦益苦笑了一声:“还能有什么?无非是主持清议、讥评朝政那档子事!”

这之后,大约发现客人眨着眼睛,有点不得要领的样子,他才又补充说:“说来话长。过些日子得空,学生再与兄等细说吧!”

“……”

由于主人显然没有交谈的兴致,才开了头的话题,再度中断了。这使龚鼎孳扫兴之余,不禁有点奇怪。在他看来,过去的一年多,钱谦益纵然经历了种种焦虑和惊恐,有过许多挫折乃至屈辱,但如今不是一切都完结了么?眼下对方作为归命之臣,已经被清廷特地接到北京。虽说这也并非特别光彩的事情,但以清朝的强大声威,起码身家性命有了保障;若弄得好,再享荣华富贵也并非没有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钱谦益应该放下心来,快活起来才是。不料仍旧是眼前这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龚鼎孳就觉得无法理解了。

龚鼎孳感到扫兴,坐在他旁边的许作梅就更加扫兴。本来,他同钱谦益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今天之所以跟着龚鼎孳前来,是出于一种期望。事实上,自从前些日子合谋整治孙之獬不成,反而给弄得狼狈异常之后,包括给事中庄宪祖、杜立德,御史李森先、王守履、罗国土等人在内的他们那一伙“圈子朋友”,一直忿恨难平,处心积虑图谋报复。最近,他们终于从弘文院大学士冯铨身上,找到了把柄。这个冯铨,就是他们刚才提到的“冯琢庵”,在明朝天启年间因为阿附魏忠贤阉党,被名列“逆案”,受到革去官职、永不叙用的惩处。清朝人主北京之后,他从老家涿州赶来投诚,很快就受到赏识和重用。与孙之獬一样,他也是最早带头剃发留辫的汉官之一,可以说从来就是个谄佞无耻之徒。因此,许作梅等人经过密商,决定从他人手,再次发难。首先凭借“言官”的身份,各自分头上疏,劾奏冯铨本是魏忠贤党羽,一贯贪赃枉法,最近又为其子冯源淮向已出任江西招抚的孙之獬行贿,得授中军之职;与此同时,还弹劾礼部侍郎李若琳也是冯铨的党羽,要求一并从严究治。这些奏章,如今都已经呈递朝廷,估计很快就会有下文。钱谦益作为硕果仅存的东林领袖,自然是一位强有力的证人。根据他们得到的消息,最近几天,皇上就要专门召见这批降官,到时万一摄政王问及当年阉党乱政的事,钱谦益能予以配合,对于拔除那些眼中钉,必定大有帮助。

但是,瞧钱谦益眼下这副模样,似乎很难寄予期望……由于一时想不出打破僵局的办法,龚、许二人都不由得沉默下来。只听见一阵一阵的秋风,把糊窗纸吹得簌簌作响。

“闻得龚兄的如君,眼下也在京里,不知可好?”冷场中,钱谦益忽然冒出一句。

龚鼎孳微微一怔:“牧老是——是问阿眉?”看见主人点一点头,他就“哦”了一声,说:“她是两年前随学生来京的,故此目今也在一处。她么,多承关注——‘好’字说不上,托庇粗安就是。”

“嗯,她同贱内河东君,似是有一面之缘。”

龚鼎孳眨眨眼睛,“河东……”他忽然醒悟过来,“哦,对,对!她们本是相熟的。昕阿眉每每谈及,对柳夫人总是倾慕得很!”

钱谦益没有立即说话。他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客人,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可惜贱内没有同来,要不,她两人倒是个伴儿。”

“哦,原来嫂夫人不曾同来,却是何故?”龚鼎孳颇感意外。

钱谦益动了动嘴唇:“这个——”然而,不知为什么,临时又住了口,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不胜懊丧地低下头去。

看见对方老是这个样子,龚鼎孳心中开始有点不悦。本来,在造访之前,他对钱谦益曾经怀着颇高的期待,但是彼此相见之后,他就发现几年不见,对方的变化很大,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年图谋复出时的那种锐气和劲头,变得谨小慎微,迟疑怯懦,仿佛丢了魂儿似的。“嗯,要是硬把他拉进圈子来,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冷冷地想。

“牧老——”许作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龚鼎孳一抬头,发现那炮筒子大约忍耐不住,已经离开了椅子,大瞪着眼睛,打算要说什么。他连忙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跟着站起来,说:“牧老,今日重逢,甚是难得。只是我兄远来劳顿,坐谈多时,想必疲倦。

目下弟等尚有杂务需办,就此告辞,改日再来聆教!”

由于龚、许二人始终没有将此来的目的摊出来,钱谦益也就并不知道在这小半天里,客人们经历了怎样的希冀和失望。不过,即使龚、许二人把来意说明了,以钱谦益眼下一团乱麻的心情,也绝不会搅和到他们那档子官司里去。的确,也就是到了刚才与两位熟人相见应酬那一刻,他才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己其实是多么的年老和衰弱,而对于纷纭变幻的世事,又已经多么疲倦和厌烦。无疑,万恶的闯贼流寇是完蛋了,但明朝的象征——弘光政权也彻底完蛋了!剩下建虏,这个昔日的强敌、如今的征服者算是大获全胜。但是,这些化外夷狄果真能站得住么?就连龚鼎孳刚才也心情紧张地提到,那个蛮横无理的剃发令一下,江南即时反了一大片!而且估计不只江南,别的地区也肯定不会安生服帖。要是局面当真就这么反过来,像自己这样的人可怎么办?莫非跟着鞑子们逃回关外?就算一时反不过来,而是这么乱下去,乱上十年八年,或许更长,弄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那也是糟糕透顶的事!且别说柳如是和孙爱他们能否侥幸保存,光是自己这一把年纪,就未必能熬得过去!要是熬不过去,这一辈子岂不是再也不能同他们相见?刚才,在与客人谈话那一阵子,钱谦益其实一直被这种可怕的思虑反来复去地缠绕着。如果说,早些时候他还曾经设想,要是清廷决定给他们授职,他就主动要求参与修纂《明史》的话,那么眼下,一个痛苦的声音却在他心中变得尖锐起来,急切起来:“哦!这一切,我已经受够了!我根本不该到这儿来!我得设法回到江南去!趁着战乱还未蔓延,道路还能通行,尽快赶回家里,是生是死都同如是在一起,同亲人们在一起!哼,清廷能放我走最好,要是不放,也得想办法,越早走越好!真的!”在客人走了之后,以及接下来的几天里,这样一种念头在他心中甚至变得更加执拗和强烈了。

现在,已经到了十月的初五日。还在前一天,来自江南的几位降官——王铎、陈洪范、张秉贞,以及钱谦益本人得到通知,让他们今天不要出门,就在寓所等候。这显然是皇帝将要接见的信号c本来,自从打定主意尽快返回江南后,钱谦益对于清廷那几石禄米,已经没有多大兴趣。不过他也知道,既然来到了北京,事情终归还得应付完毕。因此,虽然又是一夜的辗转反侧,没睡上多大一会,起床时感到头发沉,心发虚,但他仍然振作起精神,梳洗穿戴停当,慢慢走过西厢去等候。

“哎,老兄可来了!”已经穿好朝服,正坐在西厢房起居室椅子上的王铎,一见钱谦益进来,立即站起身,一边拱着手同他行礼,一边如获大赦地说,“适才礼部来了个人,知会我等辰时三刻进宫见驾,还说待会儿吏部的陈侍郎要过来,带引我们前去。弟见老兄还没出来,所以一直守在这里不敢动。如今兄来得正好,且替弟顶着班儿,待我回上房去,把几件活计打发完了便过来。”

起初听说吏部的人已经来过,钱谦益心中倒也忐忑了一下,后来得知是辰时三刻才人见,离眼下足有一个时辰,才又放下心来。他于是一边还着礼,一边奇怪地问:“活计?兄还要忙什么活计?”

王铎把双手一摊,苦着脸说:“还能有什么活计!不就是半张纸的秀才人情么!对了,隔壁老陈和老张两位,弟已经着人知会了,让他们到时都过这边来取齐,一道进宫!”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钱谦益挽留说:“都到这时候了,兄又何必如此着忙?不就是笔墨应酬的事儿么,拖他几日又有什么打紧了?”

王铎摇摇头:“已经拖了两日,昨儿又派人来问,说是要迁新居,等着张挂哩——都是些满人,开罪不起!何况已经答应他,待会儿派人来取,没奈何,没奈何!”

听对方这样说,钱谦益也就不好再挽留。不过,目送着老朋友匆匆而去的肥胖背影,他心中却油然涌起一股怜悯和茫然,是啊,“都是些满人,开罪不起!”

如果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今后这一类开罪不起的事情,只怕还有很多,王觉斯是如此,我又何尝不会如此……这样想着,他对于眼前的处境愈加感到厌烦和懊丧,以至在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问,在椅子上呆呆地坐着,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想……从屋顶上盘旋而下的寒风,把檐前的铁马吹得叮当作响,方砖地上的淡淡日影,一点一点地向门槛那边移去……终于,院子里响起了咔嚓咔嚓的脚步声。接着,传来了门公粗哑的嗓音:“启禀老爷,吏部陈老爷来拜!”

已经昏昏欲睡的钱谦益怔了一下,疑惑地抬起头。“来了?哦,是的,也该来了!赶快,都完了吧!”这么想着,他就揉搓一下粘滞的双眼,离开椅子,跨出门槛,走到院子里。这当儿,王铎也已经听到传呼,从上房里走了出来。两人于是整肃衣冠,相跟着,一齐迎出大门外。

门公所报的“吏部陈老爷”,就是吏部左侍郎陈名夏。按照朝廷的委派,这些日子,一直都是由他负责同来自江南的降官们联络,所以倒也不是初次光临。

而且,同前几天来访的龚鼎孳一样,陈名夏早年在江南,也是复社的一位名流。

钱谦益不只早就认识他,还同他有过密切的交往。若论旧日的情谊,比龚鼎孳还要深密一点。只不过,对于这位老朋友的光临,钱谦益眼下却没有多少热情。因为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接触,他明显觉得,眼下的陈名夏已经不同以往。不错,最初见面时,碍于人多眼杂,加上王命在身,对方不便公然同自己攀交情,套近乎,倒也情有可原,难以深责;可是,在接下来的七八天里,彼此还见过好几次面,而且有的场合只有他们二人在场,陈名夏居然仍旧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气,板着脸,半句多余的话也不说,就像过去压根儿不认识似的,这就使钱谦益觉得未免有点反常和滑稽了。不过,他是个历经忧患、谙熟世情的人,对于这一类“蹊跷”事儿早就司空见惯,因此也并不怎么吃惊,更不至于愤愤不平,只是从此也就自觉地同对方扯开距离,免得自讨没趣。

现在,头戴红珊瑚顶子暖帽、身穿二品补服的陈名夏已经在门前下了马,并且挥退仆从,不慌不忙地走过来。钱谦益和王铎——还有从隔壁及时赶出来的陈洪范和张秉贞,立即一齐拱手当胸,参差地说:“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恕罪,请恕罪!”

“噢,不敢!”陈名夏回着礼,面无表情地说,看见几位主人已经躬着腰,做出相让的手势,他就照例略一谦逊,然后昂然踏上台阶,径直往里走去。

主人们互相挤拥了一下,随即众星捧月似的相跟着。这当中,又数住在隔壁的两位——弘光政权的左都督陈洪范和浙江巡抚张秉贞,显得分外起劲和热情。

他们一左一右地伴随着陈名夏,并凭借这种有利的位置,喋喋不休地向贵客大献殷勤,无非是对陈名夏一再降贵纡尊亲临照拂表示受宠若惊、感激不尽,对陈名夏的大名和才华表示仰慕已久、倾倒备至,以及希望对方今后继续耳提面命、不吝赐教等等。大胖子王铎,论地位过去应当算是最高,这会儿反而被挤到后面,只能偶尔急巴巴地帮上一句半句腔,神色之间,就未免有点尴尬和别扭。倒是钱谦益,由于心态不同,加上夜来失眠,一直有点萎靡不振,所以愈加懒得上去凑热闹,只是慢吞吞地跟在后头。

待到了西厢房,大家再度行过礼,随即照例把客人拥上首座。不过接下来,由于王铎对刚才那一幕显然有气,执意要坐在下首,不肯按既定的官阶就座,于是其余的人便出现长时间的你推我让,最后,好不容易才陆续坐了下来。这当儿,发现陈名夏已经皱着眉毛,神色之间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大家连忙静下来,一齐投去恭敬而期待的目光,等候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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